作者:林芷筠
“信不信随你!”喻娟芳冷笑着从牙缝里挤出来这句话,她现在可没空搭理她。
这个世界上竟然会有这么愚笨的人。
喻娟芳离开了老苏家大院,铁蛋看到他娘黑着脸,“娘,二叔和四叔他们都去买粮了,咱们也去买粮吗?”
“买什么买!”张桂香感觉胸口堵着一口气,这个老三媳妇成心一大早来找晦气,她才不会上这个当,“眼看着那小麦都要成熟了,马上就能吃上用新粮做的白面馍馍了,谁爱买高价粮谁买去吧!”
……
“保才叔!”棠棠早上先跑去了望乡村,从老喻家回来后又一口气跑到大队长苏保才的家里,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苏保才见状脸上带着和善的笑容,“是棠棠啊,什么事?吃过早饭了吗?坐下来喝碗水慢慢说。”
说着话,他还倒了一碗水递给棠棠。
“您,您快想想办法,通知大家去买粮!那个能翻十倍产量的粮种是假的……里面全是空壳,根本就没有麦仁!”棠棠一口气把要说的话全说出来。
“哐当!”苏保才手里的水碗重重砸在地板上,瓷片迸溅,清水撒到了他的裤管上,苏保才布满老茧的手死死攥住桌沿,眼睛猩红,指甲泛白得像是要嵌进木纹桌里。
苏保才手脚颤抖的往麦田的方向走,他佝偻着腰,感觉一颗心已经提在了裤腰管上,有出工的村民肩膀上扛着锄头,热情地同他打招呼,“队长,吃了吗?”
苏保才根本无心寒暄,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脚步越发急促。
扛着锄头的村民望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忍不住挠了挠头,嘟囔道,“今儿个是咋了,脸色比锅底灰还难看。”
“保才,吃过早饭了吗?”村口遮阴的榆树下坐着几个老人,这地方是村口的闲话中心,这群老头子老婆子已经不具备劳动能力,他们平日里在家太闷得慌,就聚在村口一边搓麻绳一边唠家常消磨时间。
大概是还有几天就能收麦子了,到时候大家就能吃上用新粮做的白面馍馍了,村子里一片喜气洋洋。
苏保才笑得比哭还难看,“吃过了!”
通往麦田的土路坑坑洼洼,苏保才好几次险些被石头绊倒。
远处成片的麦浪随风起伏,远远望去,麦穗鼓鼓囊囊的又大又饱满,煞是喜人,如果他不是亲眼看到棠棠掌心那空空如也的麦壳,他是怎么都不会相信这么好的麦穗里竟然没有粮食!
苏保才跌跌撞撞地扑进麦田里,颤抖着手抓起一把麦穗搓了搓,捻了捻,摊开掌心一看,麦壳簌簌掉落,里面空空如也。
他不信邪又抓了一把,还是空的,换个其他地方的麦穗再抓一把,也是空的!
“天杀的……”苏保才瘫坐在田埂上,双手死死揪住头发,浑浊的汗水流进嘴巴里,咸得发苦。
就算还有一半麦子,但交完公粮,剩下的估计连种子都不够!分到社员手里的又能有多少?可怕的饥荒将要卷土而来……
“完了,全完了……”
49
第49章
◎粮食危机2◎
喻娟芳娘家所在的望乡村并没有种这个高产量的粮种,他们村的生产队想要缓一年再看看情况,正好避开了宣传十倍产量的假粮种,今年的麦子能正常收割,但为了防止有什么意外情况,老喻家兄弟几个还是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拿了出来,赶到县里买点粮食回来备着。
喻娟芳听到这个消息,松了口气,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张桂香今天待在家里没去生产队出工,二房和四房的人都急匆匆赶去县城买粮后,于亚红和吴芳妹还不忘跑一趟娘家和一些来往比较密切的亲戚,把买粮的事情告知给他们。
张桂香原本在择毛豆,看到这个情况也有些坐不住了,她干脆用一个簸箕把毛豆罩住,想到大队委问问情况,就听见大喇叭里传来苏保才嘶吼着喊开会的消息,“全体村民注意!立刻到晒谷场集合!全体集合!”
“今天叫大家来,是为了说三件事,事关重大我只说一遍!第一、根本没有什么能翻十倍的高产量粮种,都是假的!结出来的麦穗都是空壳!大家赶紧把家里的钱都凑上,去县城买粮!”苏保才的声音像是从胸膛里硬生生剜出来,沙哑中带着血丝,“第二,各家各户先别声张,尤其别让隔壁村听见风声,现在县里的粮食库存,怕是撑不了两天!”
“第三,多亏当初一部分社员的坚持,咱们生产队只种了一半的新粮种,我已经检查过旧粮种的麦子,十天后可以正常收割,从今天开始,每天安排人在麦田轮流值守,哪怕不睡觉不吃饭,也要守住这点救命粮!但凡有人偷麦子,不管亲疏,直接捆去大队委!”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有老人颤巍巍的杵着拐杖,“保才啊,这玩笑可开不得啊,咱们全村人,含辛茹苦伺候了一年的麦子,还有几天就收割了,你现在跟大家说是假粮种,这不是要了大伙的命吗?家里的存粮早就没有了,就盼着地里的这点麦子收成啊!”
“就算有一半的麦子,那交了公粮,能剩到我们手上的又能有多少?”
“怎么可能!那地里的麦苗长得又粗又壮,麦穗结得鼓鼓囊囊的又大又饱满,还有几天就能收麦子了!大家全都能吃上白面馍馍!”
村民们都不愿意相信,这一年来,他们起早贪黑地浇水施肥,在烈日下薅草,在暴雨里保护秧苗,手上多少的血泡都磨成了老茧,省下口粮就为了把耕牛喂壮,眼睛熬得布满红血丝,就为了等那地里的麦子长成,现在来告诉他们,这一年的心血全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苏保才脸黑得像炭块,如果可以,他多希望这个消息是假的,但事实摆在眼前,那麦穗里就是没有麦仁!
苏保才任大队长一职多年,不会拿这么重要的事开玩笑,已经有脚程快的人跑去掐了新粮种的麦子回来,“大家瞧!这是什么?!”
“空的?怎么会这样?全是空麦壳!”村民们脸上满是惊慌。
“我把地里各个角落的麦穗都薅了一遍,整片麦田里找不到一粒麦仁!”
“这……不是说了能翻十倍产量吗?怎么会全是空麦壳?!”
“天杀的!我家的余粮只够撑三天!”旁边张阿秀娘的哭喊声刺破嘈杂,花白的头发在在风里乱颤,“家里就剩那几个钱,能买多少粮食啊!”
“这可怎么办,这新粮种不仅咱们生产队种了,咱们全县十几个公社都种了,这十几个公社全都收不上粮!”已经有人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可怕的饥荒将会席卷而来。
“饥荒要来了!”不知是谁崩溃地喊出这句话,瞬间点燃了压抑的恐慌。
张桂香死死攥着袖口才没让自己瘫软在地,耳边全是此起彼伏和哭骂。
“都别吵了!”苏保才抄起喇叭狠狠砸向石桌,剧烈的声响让众人猛地噤声,他踉跄着扶住旁边的石磨,“不想饿死的,现在就回家取钱!记住——路上别露财!”
话音未落,人群已经如炸了窝的马蜂四散,张桂香被慌乱的人流挤得东歪西倒,她好不容易稳住身形,不信邪的冲上前去抓住了苏保才的胳膊,“苏保才!你把话说清楚,这麦穗怎么可能都是空壳?!人家都说了那粮种能翻十倍产量,马上就能收麦子,吃白面馍馍吃到打嗝,家里马上就能盖新房子了,我家铁蛋和狗剩也能娶上新媳妇了……”
“睁开你的眼睛看看!全县十几个公社都种了这个鬼东西,过不到半天,粮店的门槛都会被踏破!”苏保才已经提前让他儿子上县城买粮,但看不到粮食,一颗心就放不下来,他才没时间跟她在这里胡搅蛮缠!
苏保才挣脱她的拉扯,张桂香一个踉跄没站稳摔倒在地上,手掌被粗糙的地面擦破,火辣辣的往外渗出鲜血。
……
喻娟芳和棠棠从大队委回来后,就忙不停揣上家里那一百五十斤的全国粮票往公社粮站跑去了,他们到的时候是早上七点十几分,粮站门口人还不算多,排了四十分钟就到他们了,按照细粮30%、粗粮70%的比例,买了四十五斤白面和一百零五斤玉米面,粮食抱在怀里的那一刻,一颗心总算稍微安稳了下来。
这白面自然不必多说,这玉米面也是好东西,用来做玉米饼子、玉米面馍馍,口感扎实,有种实实在在的饱腹感,而且好的玉米面吃起来还会有股淡淡的甜味。
不管觉生他们那边怎么样,往白面或者玉米面里搀上一点其他粗粮,再多加点水,这一百五十斤粮食也能撑上一段时日了。
娘俩把这150斤的粮食背回了家,本来以为苏觉生他们天黑了就会回来了,但一直等到凌晨,都没有看见丈夫和儿子回来的身影。
第二天也没有看见人影。
第三天,喻娟芳连饭都没有心思做了,两天前的剩菜就一直这么热了剩,剩了热,觉也不睡了,天天就在家里守着,棠棠不放心她娘一个人,干脆跟学校请了假一块在家里等。
所幸村里现在闹哄哄的,也没有人过多的将目光投在他们这一家上。
一直等到第三天,棠棠好说歹说总算劝着喻娟芳回屋去睡一会了,就听见窗户底下传来一道熟悉却疲惫的声音,“棠棠,快把门打开。”
是觉生哥哥!棠棠眼睛一亮,她忙把那堂屋上沉实的门栓给抬下来了,苏觉生趁着夜幕进了屋,棠棠瞧见他眼睛熬得通红,胡子拉碴,身上的衣服也几天没换了,还不等她开口叫人,苏觉生就阻止了她,“嘘,买到粮食了,就藏在后山里,爹他们都在粮食旁边守着,我提前回来跟你们通个气,免得你们担心。”
棠棠听到这话就放心了,喻娟芳这时候也起来了,晚上静悄悄的,偶尔会有一两声狗吠,但没人放在心上,今晚天阴得很重,月亮躲在厚厚的云层里,苏家父子四个趁着黑把粮食抬回苏家院子里,娘俩就在家里接应,合力把那粮食给搬到土炕旁边,再塞进那土坑里。
一直折腾到快天亮,所有粮食才归置妥当了,把卸下来的砖块重新塞回去,这样就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妥了,周舒年给的那个纸包里塞了五百块钱,加上喻娟芳凑出来的那一百多块钱,一共花了四百块钱买了一千三百多斤的粮食,加上喻娟芳母女从粮站买回来的150斤粮食,这么多粮食已经够他们一家人吃上七八个月,熬到第二年的粮食下来了。
至于剩下的两百块钱,苏觉生让他娘收着了,棠棠觉孝觉胜他们几个都还在读书,要交学费生活费,而且万一家里有什么突发情况也能拿来应急。
搬完粮食后,全家人已经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就瘫坐在堂屋的地上,大口喘着粗气,咕噜咕噜的喝水。
一声鸡鸣划破夜空,东方露出了一抹鱼肚白,喻娟芳想从地上起来给家里烧早饭,棠棠拦住了她娘,说自己去烧早饭,无论如何都让喻娟芳去休息一会。
“你这三天基本上都没合过眼,饭都没好好吃,无时无刻不在担心爹和哥哥他们,再不休息一会,身体受不了的。”棠棠比她娘好一点,她虽然也担心,但饭还是正常吃,觉也正常睡的。
“娘,您就听棠棠的话,去休息一会吧,我也去帮忙,我虽然不会烧菜,但粥我还是会熬的。”苏觉生开口。
觉孝觉胜也在劝,喻娟芳脸上浮现一抹欣慰的笑容,她觉得自己此刻是真幸福,几个孩子都是懂得体贴人的好孩子,“那我就去睡一会了。”
棠棠进了厨房,她先从米缸里舀出一勺米,用冰凉的井水仔细淘洗干净,然后又在角落里找到几个新鲜的红薯,削皮后切成小块,一块倒进锅里煮。
苏觉生已经把火给烧起来了,见状往灶里加了两大块柴,火苗舔着锅底,咕嘟声里飘起混合着红薯的香气,棠棠掀开锅盖,用木勺轻轻压碎粘锅的薯块,让糖分渗进每一粒米里。
大概忙活了半个小时,热乎乎的浓稠的红薯粥就熬好了,酱菜坛子里的酸菜腌了二十多天,现在吃也合适了,棠棠取出来仔细的切成了丝摆好,中间再放着一碗老酱,看着别提多诱人了。
早上六点,苏家人开始坐在堂屋吃早饭,那红薯粥装在粗瓷碗里,用勺子轻轻一搅,红薯的甜香混着白米的谷香扑面而来,热气氤氲浮着几点油星,这粥熬得好,每一粒米都开了花,米油都熬出来了,红薯煮得绵软,入口即化,一家人捧着碗,把一大锅粥喝得一滴不剩,连碗沿都舔干净了。
心里都是在想。
有粮食吃,真好啊。
吃完早饭,匆匆忙忙刷过碗筷,什么都不必说了,各回各屋闷头睡觉,恨不得把这三天三夜缺的觉全给补回来。
……
把家里的粮食问题解决妥当了,第二天,苏觉生就要回部队了。
喻娟芳想让他背一些粮食回部队,但苏觉生说用不着,部队不缺粮食吃,喻娟芳只能放弃了,磨了十斤的麦子,烙了几十张白面饼,让他带着路上吃。
之前老苏家门口的那个小型石磨盘,本来是四家共有,搬新家的时候喻娟芳想着以后估计要做豆腐,问了其他三房的人都说不用,她就出了两块钱给其他人,把那石磨盘从老宅那边搬过来了,就摆在院子里的海棠树旁边,现在正好用来磨麦子,不用到村口的石磨去引人注意。
外面的慌乱持续了四五天就慢慢趋于平静了,再不愿意接受也只能接受这个现实,有钱的就想各种法子买高价粮,没钱的再急也只能干着急,而且正如苏保才所说,他们村的情况还不算太糟糕,起码还有一半的麦子可以正常收割,到时候用这个麦子去换了其他高粱红薯干的粗粮,再吃一段时间的野草树皮,日子总能熬过去的。
有村民为了泄愤,把那假粮种种出来的麦苗给薅得到处都是,恨不得把这欺人太甚的“十倍高产粮种”挫骨扬灰,以消心头之恨。
在选粮种那天跳得最高的赵狗蛋,某天夜里走在回家路上时,莫名其妙的被人打了一顿。
老苏家的大媳妇张桂香路过村民家的时候,那户主人突然开门,“哗啦”一盆刷锅水突然倒出来,从头到脚淋了张桂香一身,气得张桂香在门口破口大骂了半个小时,外边都是看热闹的人,她只能灰溜溜的躲回了老苏家。
家里土坑底下满满的都是粮食,喻娟芳心不慌了,就想起来棠棠曾经摘回来一篮子的构树果,但当时忙着操心粮食的事情,没心情管这篮子构树果,就丢到了一旁。
当她想起来这篮子的构树果时,这野果早就熟得透透的,腐烂坏掉了,喻娟芳收拾齐整后,朝喂鸡的闺女喊,“棠棠,娘跟你上山摘构树果吧?”
棠棠脸上露出笑容来,“好啊,我跟娘一块去!”
说着,她飞快把手上干瘪的稻谷给撒完了,回屋换上一套适合上山的衣裳,就挎着竹篮和喻娟芳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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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构树果酱◎
山里的构树果已经熟得满枝头都是,红艳艳的看着就馋人,像撒在绿绸缎上的胭脂粒,泛着水润晶莹的光,喻娟芳和棠棠母女二人挎着竹篮,不一会儿就摘了满满一篮子的构树果。
回到家后,喻娟芳用一个小盆子拣出来一部分留着吃,剩下的打水洗干净了,准备酿果酒和做果酱。
喻娟芳先酿果酒,水里加一勺盐,把构树果洗干净了泡上两小时,沥干水分擦干构树果等它自然晾干,接下来准备一口干净的的酒坛子,在坛子底部铺上构树果,再撒一大把白糖,铺一层构树果撒一层白糖,最后再倒入从供销社打来的白酒,这样一来这果酒就做好了,挪到避光的阴凉处放置妥当,等上三个月就能喝了。
接下来是做果酱,构树果加糖拌匀腌上两个小时,那构树果的水分就出来了,腌好之后开始用一口小锅熬,先加入一小碗的黎檬汁,这样熬出来的果酱不会变色,吃起来口感也更丰富,大火收干构树果酱的汁水后,就转小火慢慢熬,整个厨房都漫着构树果酸酸甜甜的香气。
熬到果酱变得浓稠,红得透亮后,喻娟芳用手指稍微蘸了一下果酱尝了尝,构树果酸甜绵软的果肉混着黎檬的清酸在舌尖炸开,糖分融化成粘稠的蜜,感觉能甜到心坎里去。
棠棠趴在灶台旁边,“娘,好了吗?”
喻娟芳眉眼里都是笑意,“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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