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芷筠
“就因为喂鸡喂迟了,你从灶膛里抽出一根烧火棍打我,上边的炭火溅到了我的手臂上,那道疤至今都还留在我的手臂上。”说着,棠棠把棉袄的袖子给抡了起来,那道狰狞可怕的烫疤就这样落入众人的眼底。
棠棠小时候身上被打的伤疤不少,但经过一年年时间的恢复,很多疤痕都慢慢的淡了,看不出痕迹来了,唯独这道烫伤一直留在她的手臂上,没有任何消散的痕迹。
连大伙看到都忍不住心一惊,那烫伤的疤痕在手臂右上方的位置,足足有碗口那么大,十几年过去了都还那么狰狞吓人,这刚烫伤的时候,还不得生生疼晕过去?那会子棠棠还是个小孩子呢。
这个世界上竟然有这样的亲生父母,简直是比畜生还不如。
喻娟芳帮小时候的棠棠洗过澡,自然知道她手臂上有这么一道伤,但她没想到,那伤竟然是被苏燕娣打的。
“我五岁那一年,你带我去了邻村的一户傻子家,骗我说你去趟茅房,其实就是为了一百块钱,想把我卖给邻村黄家十四岁的傻子当童养媳,我跑出去,一路追着你跑,求你不要把我卖给傻子,你瞧见我在后面追,越跑越快,像是怕被什么脏东西给缠上了一般,我摔了一跤,嘴唇、手掌、膝盖上都是血,你连回头都没有回头看我一眼,我在瓦罐村的时候,每天晚上都做噩梦,生怕你又把我送到那个傻子家里。”
“如果不是我爹我娘,我早就被野狼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我怎么能活到今天,考上首都大学,等着你来认亲?”
“我这辈子只有一个亲爹,那就是苏会民,我只有一个亲娘,那就是喻娟芳。”
棠棠甩开苏燕娣的手,明明是该愤怒的时刻,但是她的语气却很平静,“你敢发誓吗?若我那些话里有一句虚假,我受罚,如果我的话句句属实,那就让你王家的三个儿子打一辈子光棍,断子绝孙。”
“你……你好恶毒!”苏燕娣盯着棠棠,恼羞成怒,她最听不得别人咒她的三个儿子。
说着,她气急败坏地扬起手臂,就要像以前那样扇棠棠耳刮子。
苏燕娣体型肥胖,力气大,棠棠估摸着自己估计挡不了这一下,心里已经做好了挨这一巴掌的准备,但闭上眼睛后,想象中的火辣辣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喻娟芳起身拦住了苏燕娣扇下来的巴掌。
喻娟芳冷笑,“恶毒?你想把亲闺女卖给傻子当童养媳的时候,把孩子赶出家门让她在雪地里喂狼的时候,怎么不觉得自己恶毒?”
“当初棠棠这丫头被老三领回家的时候,瘦骨嶙峋的一小个,浑身都是伤,她怕我把她赶走,连顿饱饭都不敢吃,一个人背着快跟她齐高的竹筐,里边的木柴结结实实,看着能把她的身子跟压折了,也是经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一颗心才稳定了下来,觉得自己是老苏家的人了,终于不用担心再被赶走了。”
“我跟老三一点点把她养大了,好不容易上完了小学,又念高中,现在考上了大学,你想来摘果子了,想让棠棠挣钱给你老王家盖房子,给你老王家的三个孩子娶媳妇,恨不得把她敲骨吸髓,你们这一家子想趴在她的身上吸血,这个世界上哪里有这样的好事?”
喻娟芳说到这里时,声音已经带了哽咽,眼眶通红,“当初你可是签了过继协议,说你放弃了棠棠的抚养权,她跟王家再无干系,永不相认,也不必给你跟王拾金养老送终的……今天,趁着大伙都在,我也想请大伙给评评理,这个亲到底该不该认?”
喻娟芳这话说完,院子里响起村民们叽叽喳喳的一片议论声。
“这不能认,凭什么认?!”
张婆子拄着拐杖往前拱了拱,“这绝对不能认,当年在她老王家,吃的是鸡食,挨的是藤条,如今考上了大学就来认亲?我看她是想把棠棠闺女的骨头拆了熬油!”
“白纸黑字按的红手印的协议,上边写了永不相认,这怎么能认?!”
“我记得当年瓦罐村隔壁好像真的有户人家给自己家的傻儿子买童养媳,但大家说说听听也就过去了,没想到真的有人为了钱要把自己亲闺女卖给傻子啊。”
“都别吵,我给大伙说说黄家那傻子后来咋样了,二十多岁那年掉河里淹死了,死前也没娶上媳妇,要是那棠棠真被她卖过去,哪里还能考上首都大学?苏燕娣这是害了人家一次,还想再害第二次呢!”
这个消息说完,村民们顿时炸了锅,有人指着苏燕娣的鼻子骂,有人唉声叹气的同情棠棠,竟然挨上了这样的亲娘。
“这哪是亲娘,这简直就是仇人,没见过这样恶毒的人家,竟然还有脸上门来认亲?”
苏燕娣站在人群中,想反驳却被七嘴八舌的骂声堵得说不出话,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
棠棠看着护在自己面前的喻娟芳,眼睛有些酸涩。
她看着快被众人唾沫淹没的苏燕娣,“你以为,我还是小时候那个被你随意糟践打骂的王三丫吗?”
苏燕娣对众人的骂声难以还口,但看到这个小贱胚子竟然也敢跟自己这么说话,“我呸,你别以为自己飞升枝头就变凤凰了——”
苏燕娣还想再骂,苏会民再也忍无可忍地抄起扁担把她赶出门去,“滚,给我滚!我们苏家不欢迎你!”
“苏老三,这里是我的娘家,你凭什么让我滚?”苏燕娣壮硕的身体堵在门口不愿意走。
“这里有一片瓦跟你有关系吗?当年爹被你气得一病不起,没过半个月就撒手人寰,咱们老苏家早就跟你断了关系,十几年没来往了,是你个屁的娘家!”连苏会民这样文弱的人都忍不住说了脏话,手里的扁担闷头就是打。
院子几个半大娃娃捡起小石子往苏燕娣身上丢,平日里他们要是淘气,大人早就按着了,但今天大人都默契的没阻止几个小娃娃,并捡起更尖锐的石子往娃娃手里塞,“滚出去,滚。”
苏燕娣只能怨忿地剜了棠棠一眼,咬牙不甘地离开了苏家。
棠棠站在她爹娘的身后,看着像落水狗一样被痛打滚出去的苏燕娣,感觉自己终于真正的摆脱了“王三丫”这个身份给她带来的阴影。
棠棠想起来当年小升初考试的时候,她因为在街上撞见了王拾金父子,害怕得不敢从那条街上走,躲在小推车的草垛后面,生怕他们把自己抓回王家,要不是舒年哥哥赶到,她就要耽误考试了。
这一刻,她感觉自己终于从那一片惧怕的阴影中走出来了。
将来要是再在街上遇见苏燕娣和王拾金,她不会再像小时候那样害怕躲闪了。
喻娟芳的手掌轻轻地覆盖在了棠棠手臂的烫疤上,眼里闪过一抹疼惜。
“娘,我没事,早就不疼了。”棠棠朝她娘扯出一抹笑容。
苏会民搂着棠棠的肩膀在板凳上坐下。
喻母瞧见了这副模样心里也很欣慰,她当初就觉得棠棠那丫头眉宇顺朗,眼眸清净,是个不错的孩子,好好养大了,以后肯定错不了,今天棠棠当着全部人的面不认那瓦罐村的亲生父母,说她只有苏会民这个爹,只有喻娟芳这个娘。
事实证明她当初的想法没有错。
赶走了讨人厌的苏燕娣,院子里的气氛很快又慢慢恢复回了一开始的一片欢快,喜气洋洋。
“别再想那些不高兴的事了,这饼干老三媳妇不逢年逢节,可不会轻易拿出来的,大家可千万别客气。”
“喝茶、喝茶!这茶叶喝起来滋味也好。”
“对了,觉生、觉孝他们知道棠棠和觉胜都考上大学的消息了没?”于亚红想起来问道,她家瓦妮也考上大学了,免学费,每个月学校还给发十二块钱的补贴,等毕业了分配到医院工作,光是想都觉得美滋滋的。
还是大儿子栓福说得对,很多事情不能再用旧时代的方式去思考了,瓦妮向来有主见,这在人生大事上,让她自己做主,她会做出正确的决定的。
“刚出录取结果的时候就都给他们拍电报了,估摸着也该知道了。”觉生和觉孝兄弟俩攒下来的探亲假都用完了,所以没办法回家来。
“那棠棠他们去首都上学,是不是跟去乡阳市那么远?”对于村里的老些村民来说,这辈子去过的最远的地方也就是原林县了,听说原林县的上头是乡阳市,那大概就是他们能想象到的最远的地方了。
“不止呢,得先到县城,然后从县城搭汽车到市里的火车站,从乡阳市到首都,得要坐上一天一夜的火车。”这些也都是丈夫苏会民给她科普的,喻娟芳平时愿意跟人家主动搭话的次数不多,但今天可不一样,她坐在人群堆里,那眉开眼笑的。
那村民咂舌,“要坐一天一夜的火车?我嘞个乖乖,那么老些远呢。”
“听说那公社供销社新来了很多鲜亮的料子,老三媳妇,你可得给两个孩子好好做两身新衣裳,让那城里人给瞧瞧,咱们榆槐村考出去的娃娃有多亮眼!”
其他人听到这话忍不住笑了,“用不着做新衣裳,就棠棠这闺女相貌,到了首都也是最漂亮的姑娘。”
70
第70章
◎奇怪的乘客◎
欢欢喜喜地到了二月份,棠棠和她哥哥苏觉胜就要动身去首都上大学了。
开学前几天,棠棠就把该收拾的东西收拾好了,录取通知书、户口粮油关系转移证、50斤全国通用粮票,这些重要的资料给装进她的那个黄书包里,至于换洗的衣服、日用品这些就塞进了皮箱里。
木箱笨重,为着孩子出门上学,苏会民和喻娟芳夫妻俩专门跑了县城的门市部,给买了两只崭新的人造皮革箱,这箱子一只就要40块钱,这都快赶上苏会民一个月的工资了,可谓是大出血,但夫妻俩心里头都高兴,这钱花得乐意!
棠棠兄妹俩在他们爹娘的送别中坐上了前往市里的汽车。
在憋闷的车厢里颠簸了四五个小时,总算抵达了乡阳市,这是棠棠第二次来到乡阳市了,上一次还是她初一那年,她跟哥哥来市里参加革命故事宣讲会,乡阳市比起前几年,看起来繁华了不少,起了好几栋几层高的红色楼房,他们前几年来的时候还没有嘞。
火车站就像一壶煮沸的开水,吵架的、说话的、吆喝的各种各样的声音都有,兄妹俩排队买了去首都的车票,提着行李都快被挤成纸片了,总算是上了火车。
这个时候的火车还是像一个罐子似的绿皮火车,墨绿的色泽大抵是这个时代的旅客对于火车最深刻的记忆,狭窄的过道上挤满了旅客的行李显得拥挤不堪。
兄妹俩按着车票上的号码在逼仄沉闷的车厢里找到了自己的座位,归置好行李后,棠棠坐在座位上,忍不住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一阵长久的鸣笛声过后,车轮开始哐当哐当地响,像有人在铁轨上敲梆子,火车开始驶动起来了。
棠棠的位置是一个靠窗的位置,窗外的风景不断变化,远处的山渐渐连成翠绿的一片片,轮廓在灰蓝色的天幕下变得模糊,牛羊成群,包着白色汗巾的农民正弯腰锄地,看见火车开过去了,忍不住抬头看一眼,山坳农庄里的烟囱正往外冒着细烟,经过城市时,还能看见一片片高楼,棠棠睁大了眼睛,感觉这一切都是新奇而美好的。
“吃点东西吧。”苏觉胜开口道,刚来路过乡阳市时,他们怕耽误了坐车,连东西都没吃就紧赶慢赶朝火车站这边来了。
“好。”棠棠把水壶的盖子拧开,先喝了一口热水。
苏觉胜把手里的油饼掰成两半,其中一半分给棠棠,这油饼是他们的娘昨晚烙的,听说那火车上的吃食特别贵,喻娟芳就给他们准备了一口袋白面饼、几个油饼,还有一些肉条之类的吃的,这是发面的饼子,撒上葱花肉碎用猪油烙的,咬起来酥软咸香,扎实还顶饱。
棠棠他们对面坐的是一个中年汉子,看起来像是个矿工,他胸前的衣服上印着“xx第一煤矿”的红色字样,这时,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走了过来,操着一口蹩脚普通话跟那个男人商量,能不能跟他换个位置。
那男人有些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但还是同意跟她换了。
于是棠棠他们对面的乘客就从中年大叔换成了这个抱着孩子的女人,她看起来大概四十多岁,身上穿着一件桃红色对襟的棉袄,肩上背着一个斜挎深棕色的背包,脸庞圆润饱满,笑眯眯的,给人的感觉挺和善的。
棠棠咬了一口油饼,目光落在她怀里的小娃娃身上,孩子身上包着一块黑色碎花的襁褓,估摸着三四个月大。
那女人冲他们笑了笑,抱着孩子坐下了,不一会儿,那女人的男人同伴也找了过来,在她旁边坐下,俩人说了会话,听着有点像是南洋那边的口音。
“小姑娘,小兄弟,你们这是要去哪啊?”
苏觉胜接了话,“我们去首都。”
“呀,首都啊,那可是大城市,可繁华了。”
“您去哪里?”
“我们去渭南。”
棠棠主动开口搭了话,“你们是夫妻吗?”
“是啊,我们是两口子。”男人把搪瓷缸子往窗台上推了推,南洋口音里掺着生硬的普通话。
“那这娃娃——”虽说是夫妻,但看刚才,那男人的手一直想往女人肩膀上拢,那女人扭动肩膀挣脱了两三次,那男人才放弃了拢她肩膀的想法,这俩人生疏得一点都不像正常夫妻,棠棠的目光落在这怀里的小娃娃身上。
“这娃娃是我们夫妻俩的,才三个月,到时候也带他去首都见见世面嘞。”
棠棠看着她怀里的孩子,这女人抱孩子的方式不对,去年八月份,棠棠的舅舅喻老五新添了一个儿子,她去探望坐月子的李素琴的时候,她舅娘教过她怎么抱孩子,说新生儿的颈椎没有支撑力,得把孩子的头完全托住才行,避免悬空或过度后仰,但那女人的手虚虚搭在襁褓外,指尖甚至没碰到孩子的后颈,婴儿的脑袋像个空布袋似的晃荡着。
棠棠想提醒她,但还没来得及提醒,那火车碾过铁轨接缝,车厢猛地一颠,婴儿的脑袋就“咚”地撞在硬座靠背上。
那女人怀里的孩子哇哇大哭起来。
李爱花拍着襁褓哄了好一会都哄不好,孩子的哭叫声越来越撕心裂肺,愈演愈烈,在整个车厢回荡。
车厢里的人听着这孩子实在是哭得可怜,忍不住站起来查看,“估计是饿了吧。”
“说不定是尿布湿了。”
李爱花拧紧了两条眉头,让男人去打点开水过来。
那男人听了她的话,拿了窗边的搪瓷缸子起身去接开水了。
孩子还是哭得哇哇响,那男人打了开水回来后,李爱花就用一个铁勺舀起一勺水往那孩子嘴里喂,棠棠没生过孩子,都知道三四个月的孩子是用不着喝水的。
那铁勺太大了,婴儿嘴巴小,有不少水洒出来了襁褓上。
不过那孩子总算是不哭了,原本洪亮的哭声变小了许多,本来那小婴儿的眼睛还湿嗒嗒地睁着,但很快就垂下来合上了,小嘴吧嗒着像是在嚼什么。
棠棠看到那孩子额头上的青印子,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感觉这个女人一点都不像当娘的心疼孩子。
棠棠脸上挤出一抹笑容,“大姐,我看你跟大哥年纪,这孩子应该要得挺迟的吧?”
“可不是嘛,老大年纪了才要上这么个孩子。”
女人说的这么说,却一点都看不出来,按理说一般年纪大了才要的孩子都会很疼爱孩子,“这孩子怎么长相不随您也不随大哥呢?我瞧着他的眼睛又大又圆,跟葡萄似的,可大姐您是单眼皮,大哥眼尾往上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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