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非梦河
“你有一个女儿一个儿子。今年也差不多都年过三十了。”李傲坐在审讯室另一端，首先发难：“当年为什么自杀？你死的时候还没退休，在院里职位蛮高了，当年你儿女都是二十岁上下，正是需要父亲托举的时候。你怎么想的？”
谈明噎了噎，埋着脑袋说道：“我没想，他们是成年人了，需要自己为自己负责。而且，我选择鬼魂这一边也是为他们好……”
李傲挑了下眉，“哦？那你为什么没带着他们一起迎接死亡？”
谈明就是当年宗立家族的“死亡牵头人”之一，他和天国集团的接触最紧密。为了能更好地为“地上天国”计划服务，谈明连自己的老父都一并劝下九泉了，还有宗立这个堂侄女，甚至还有自己姐姐姐夫和外甥女一家三口。
偏偏漏下了他的老婆和儿女。
“你不懂。孩子们需要人照顾。”谈明牙疼似的嘬了嘬后槽牙，他有些混不吝的意思了，就当观察室众人看他的眼神非常鄙夷的时候，谈明又转而道：“而且，我们家族也需要有人活着。”
“为什么？”
“不告诉你。”谈明忽然恶劣地笑了，将李傲气得抬起眼睛，眼皮后冷漠锐利的目光淡淡刺向谈明。
然后李傲说道：“我来替你回答吧，当为了联络方便，除了专业屏蔽器，只有生死血亲之间能在一定程度上无视第四法则。你们家作为兼具被天国集团选中、自愿自告奋勇的两面体下属，粮草上面可以发，但要自带的也不少，比如说一个能同时用生人死人为天国集团做事的联络站……”
谈明虽然已经是鬼，但脸色还是略微发了白，勉强笑道：“警官猜得真准。”
“他猜得准，但是不够全。”文冲终于悠悠开口，直接发出杀招：“从时间线看，你们家最开始没死这么多人，前五天死掉的只有你和宗立，你们是天国集团的狂热分子，但其他人不是。”
谈明或许已经听说过《鬼魂追诉法案》的颁布以及鬼魂违法判例的相关消息，所以他的表情此刻格外难看，咬牙切齿地笑道：“我听不懂您的意思。岁数大啦。”
文冲不以为忤，难得好脾气地告诉他：“你们家族全体自杀这个故事就是个天方夜谭，你在说谎。没有一个正常的本国大家庭会做出这种事来。”
“……有什么关联吗？”
“当然有。出于旁人无法理解的狂热和不把鸡蛋放进一个篮子的思路，你们最早预定的死亡排头兵其实只有两个，你和你的堂侄女宗立，你俩死得也最早。但事情总是出乎意料的。”文冲说道。
谈明此刻的表情颇像一头被狮子逼进角落的鼬鼠，“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文冲步步紧逼，步步杀机，“你们家族集体死亡的年月，第四条约还没被人完全搞清楚，从天国集团到你们都是摸着石头过河。其实你们家族的部分死者，是被你们这些早死鬼无意或刻意用第四条约弄死的。”
谈明的鬼魂在椅子里“呼哧呼哧”喘气，他已不需要氧气，但仍憋得眼珠赤红。
“传递消息、以鬼魂之身帮助天国集团杀害其他鬼魂或活人、为天国集团的违法犯罪产业链出一份力……在这个过程中，你们的半个家族都折进去了，绑了越来越多的人自愿或非自愿上船，大家同命运共富贵不可相忘，尤其是你这个带头人。”文冲斜过来一眼，随意笑道：“但你们仍然被天国集团按死了前途。”
谈明的表情已经不能用狰狞来描述。
文冲喝了口水，继续下猛料：“看清楚一点吧，我猜这次来冒险之前，天国集团一定和你说‘地上天国胜利在望’，让你鞠躬尽瘁打好最后一仗，届时论功行赏，你能得到巨大的权力和财富……？”
谈明冷哼一声：“既然知道，何必再和我废话呢？我什么都不会说的。要么你们处死我，要么等集团救我出去，那时集团就不是集团了，是整个地球的总政府，而我是它的……”
文冲冷冷道：“过河卒子。”
“什么？”
“不管你成功或者不成功，不管天国集团成功或者不成功，你都是他们的弃子。没有人会让麾下一员大将去街上捉老鼠。”
涂蓝埙在观察室看得津津有味，好手段，好节奏，就在这时，老魏突然从外面冲进来，说：“不好了，快通知李队和文主任，孙忠义自杀了！”
第151章 灵魂炸弹
众人连忙站起来,审讯室里的李傲和文冲也被叫停了。只见文冲匆匆而出，说道：“怎么回事？人是怎么自杀的？”
老魏赶紧回答：“文主任,孙忠义被从医院带到警局看押起来，但不知道怎么的，他的袖口里藏了一枚点滴针头，嵌在布料里……我们发现的时候，孙忠义正将针头往喉咙里塞呢！”
李傲皱眉：“救下来了吗？”
老魏点头：“救下来了，救下来了。”
众人对视一眼，他们刚推断出孙忠义在这个事件中可能不正常，他就自杀了,真是如及时雨一般。
“你们说,就算孙忠义是杀害魏校长的凶手,有没有可能他并不认识老鬼，只是误打误撞在杀人逃逸过程中撞上来学校作乱的这帮鬼,两件事其实是互相孤立的呢？”
文冲摇摇头,对涂蓝埙说：“有这种可能，但是太巧了，我还是倾向于相信他们认识。毕竟第四条约限制下,谈明还能穿孙忠义的皮囊试图脱身……”
一旦当时谈明穿着孙忠义的身体、冒充警员王大辉逃脱成功,那么意味着两点：
首先，孙忠义这个载体自由了；
其次，谈明可以躲在活人身躯内离开，也算是飘然离去案发现场，不必被堵在卫生间里。
——他们当时真的是被堵在卫生间里，因为外面的人渐渐多了，又不乏高手，但凡谈明等鬼直接隐身闯过去,也有概率在被击穿后的第四条约作用下让涂蓝埙等人看见，直接触发规则，他打不过涂蓝埙等人，更跑不脱，结局是被活活“看死”。
他只是过于倒霉，一下楼就撞上涂蓝埙和李傲了。
而且，谈明选择穿孙忠义的身体独自离开，也说明卫生间里残余的那些小鬼被他放弃了。待到事发众人涌入卫生间，小鬼们只有被“看死”的份了，最多死前疯狂反扑，制造出一些谈明乐见其成的活人伤亡。
“畜生。”听了涂蓝埙的话，李傲骂了一句，转头有点想走，文冲拦他，“李队，你去哪。”
“我去看看孙忠义。”
“谈明还没审完呢。”
“稍后再审也可以，孙忠义急于自杀，他一定有秘密。我得去撬出来。”
文冲在李傲面前轻轻带上门，否决道：“还是算了，那边有人在了。穆小镇教授、沈鸥教授和专案组李组长在那边。”
想起那对一人一鬼各有所长的前两口子，李傲不得不相信他们的技艺头脑精深；还有那位儒将李组长，李傲一见到那种笑面虎类型的佩刀书生就一个脑袋两个大，估计现在孙忠义的头比他更疼。
他赶紧挥手：“算了算了，那我不去了。”
一行人正要收拾一番继续审讯，涂蓝埙忽然站起身，脸上挂着似悟非悟的表情，说道：“谈明的手机！”
“他的什么？”旁边的老魏表情有些困惑。
“手机。”涂蓝埙重复了一遍，看向所有人，解释道：“如果他和孙忠义是一伙的，他们怎么联系？一人一鬼贴身对视吗？不太可能吧。”
着眼望去，现在的审讯室和观察室四角几乎是爆闪着第四条约屏蔽装置，每一台仪器都被开到最高档位，叠加之下才能勉强与崩坏的第四条约抗衡，保证审讯的正常进行。
即便如此，检测第四条约作用有效度的计算机还是在超负荷运转。毕竟同时挂载十来部屏蔽装置消耗太大。
屏蔽装置也好，检测器也好，基本上每二三十分钟就烧坏一台，每一台的造价都堪比家用轿车。
“所以，我们并没有在孙忠义或者谈明身上发现不正常的仪器。”涂蓝埙继续说道：“在被我们逮捕之前，他俩是怎么联系的呢？难道完全不联系吗？”
文冲一下子接收到重要讯息，说道：“之前调查过，现在已经是常识了，鬼是可以使用手机的！”
他们同行可以互相躲着点走，不必见面发声，直接手机聊天似乎也是很好的选择。
“鬼有一个算是能屏蔽于人前的随身空间。”文冲看向涂蓝埙，说道：“你知道吧？”
她知道。
N的那只黑背包，还有刘茂盛经常拎的一只买菜布袋，以及白小句喜欢挎的珍珠小链包，都算是他们自己的“空间”，装他们需要携带的东西，可以随着他们鬼魂本身的显隐而变化。并不会出现一只背包凭空悬浮在空气中的电影场景。
那应该是前三条条约之一的内容，鬼的穿着和随身空间是鬼魂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被世界自然判定为鬼的手脚肢体般的部分。
“查他的随身空间！”涂蓝埙说道。
事实上她就这句话说得雷厉风行似的，其实她不知道怎么强行逼出一只鬼的随身空间。不过文冲经验丰富，走进去，直接用一支小型电（、）击器般的手柄对准谈明的咽喉，按下开关，后者眼神不甘地全身颤抖起来。
过了良久，谈明身上没有任何变化，但文冲将手插进对方已被搜查过的空衣兜，竟然真的从里面摸出一部手机。
谈明被拘押在椅子里，不甘地嘶吼起来，看向文冲的眼神几乎能吃人。
“对了，告诉你一件事。”文冲握着手机轻松转身，目光怜悯地垂落在谈明身上，“不管孙忠义在计划什么，他都已经失败了。”
谈明更加剧烈地挣扎起来。
手机很快被副业为IT通讯技术的赵宽桥解锁——她已经被穆小镇派回来了。里面的聊天记录被曝于灯光之下，果然是孙忠义和谈明的对话，还有谈明和一个名叫“V”的人的对话。
“他和孙忠义果然约定了今天早上来学校，并且早上五点多的时候，还分别了两个时间问孙忠义到没到，事情办好没有。”赵宽桥说道：“指的应该就是孙忠义杀害魏校长的事情。”
然后才是老鬼谈明带着一帮小鬼进场，他们直接去了顶楼。最后只有谈明发给孙忠义的一句：“到卫生间了。”
涂蓝埙微微吸了口气，“我有个问题一直想不明白。就算在顶楼撞上了王大辉和田丰，可这两人已经被制服，孙忠义此刻想离场是完全能做到的，那个时间点距离我和李队到学校还有好几分钟呢。他为什么不跑？反而来拙劣地假装身份？”
“这也是我的疑点。”文冲在用自己的手机发消息，抬头说：“穆教授在二楼说，孙忠义又陷入昏迷了。旁边有医生在，正在观察要不要送医院。”
赵宽桥点点头：“是的，文主任，我刚离开的时候孙忠义的状态就不太好，有点发愣、失去外界交流能力的感觉，我摸了下他的脉搏，很乱。”
涂蓝埙总觉得有什么地方很奇怪，但是说不出来，那点感觉蛛丝般微妙地挂在心头，只有被思绪吹过时才能痒一下，只是现在还捕捉不到。
她将注意力切换回来，忽然随口说道：“有没有可能，孙忠义本来是想离开的，但是在那几分钟里，他碰到了人？”
“人？”李傲问。
“只是我的一个猜测，或者说一种感觉。”涂蓝埙自顾自道：“是什么让鬣狗杀害羚羊后不敢带着猎物离开原处呢？或许是那个时候，有一头甚至一群狮子恰巧经过……”
“所以他得先藏起来。结果耽误了工夫！正巧撞上涂顾问和李队”赵宽桥回头，微微激动地看着涂蓝埙。
李傲还是不太相信抽象猜想，“所以他遇到什么了？”
赵宽桥接过话来：“现世存在的鬼魂也不止天国集团和游管局两方，说不定有在野的大鬼，没有卷入任何一方的事情，单纯路过现场呢？而孙忠义谈明被吓缩了。”
“我们要找鬼目击者了吗？”李傲说出这个结论。
文冲却来泼了一盆冷水：“想得有点太简单了。虽说目前没落实鬼魂的全国行程定位系统，但仅就鹿城这片地界而说，我们的明线暗线遍布城内城外，本地的鬼魂情况也掌握了至少百分之七八十。如果有个什么大鬼新来这里，我们却不知道，这是个小概率事件啊。”
“所以他们其实不是被路过的大鬼吓退的？”李傲费解地说，这位队长办案涉险是把好手，但一遇上超自然话题，他的思绪就爬满蚂蚁似的直别扭。
“现在一切都没有定论。”文冲含糊地说了一句，直接揭过这个话题，“你在干什么？”
李傲也刚放下手机，说：“哦，没什么，小张儿说孙忠义那边没她什么事了，想回咱这来，我让她来。”
穆小镇沈鸥和李组长一齐压阵，三个人精各有所长文武双全，的确没有年轻的张努莉同志发挥光热的余地。
但涂蓝埙一下子站起来，说道：“等等。”
“什么等等？”所有人都没明白她在说什么。
“孙忠义是什么时候昏迷的。”涂蓝埙问：“还有，先别让小张回来。”
李傲看了眼时间：“二十分钟前。”
涂蓝埙说：“二十分钟前咱们往那边派人了吗？”
“小涂顾问，你发烧了？”老魏担忧地说：“我当时去给那边送签字文件，还没交接完呢，孙忠义就昏迷了。”
涂蓝埙不可置信地看了他一眼，目光又落在赵宽桥身上，最终说的却是另一句话：“快，谈明要出事！”
众人下意识看向观察室单向玻璃，发现审讯椅里的谈明不知何时，身上竟然燃起
了淡淡的火光。
屋内警报器发出凄厉尖锐的长啸。
第152章 灵魂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