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姝色 第57章

作者:野梨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阴差阳错 宫斗 励志人生 古代言情

  田福抱着拂尘,躬身进来通禀:“启禀皇后娘娘,司天监袁少监奉旨前来,已在殿外候着了。”

  傅瑶闻言,精神略振。她强撑着坐直身子,一夜未阖眼,口中已有些焦渴,哑声道:

  “传。”

  不多时,一位四十岁上下的司天监官员,低眉顺眼地走了进来。

  袁少监趋步至殿中,撩袍跪倒,恭恭敬敬地叩头请安:

  “微臣司天监少监袁守诚,叩见皇后娘娘、各位主子。”

  傅瑶摆摆手,命袁少监起身,而后也不多绕弯子,直截了当地问道:

  “昨夜福华殿祭礼之上异象陡生,雨中灯烛不灭,更有怪声传出,致使人心惶惶。你司天监执掌天象祭祀,于此事上可有何说法?”

  袁少监站起身,仍旧微垂着脑袋,脸上透出凝重之色。他沉吟片刻,方才小心翼翼地回话:“回禀娘娘,微臣昨夜勘察天星方位,方才又亲往殿中查看,的确察觉出不妥……”

  袁少监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依微臣浅见,昨夜那番尖厉哭声,恐非天时之故,倒像是有生人与先帝陵寝之中某位女子,有所感应。”

  这话听着颇为瘆人,傅瑶搭在方枕上的手指微蜷,连忙蹙眉追问:

  “袁大人此话怎讲?”

  袁少监躬身道:“当初先帝爷龙驭上宾,亦有嫔妃殉葬随侍……”

  他抬起眼,飞快扫视一圈殿内神色各异的嫔妃们,声音压得更低些:

  “敢问诸位娘娘,昨夜参与祭礼之人中,可有谁曾与殉葬的太妃太嫔等,有过什么渊源?”

  此言一出,殿内霎时安静。

  几乎是同一时刻,数道目光,或惊疑或审视,皆带着隐隐敌意,齐刷刷地投向安坐在右侧的尚盈盈。

  当初尚美人之所以调去当御前宫女,不就是因为旧主子随葬先帝爷了吗?

  那些目光如有实质,灼得尚盈盈脸颊发烫,掌心也沁出细密冷汗。

  陡然间,她仿佛已成为昨夜惊变的元凶首恶,落入众矢之的。

  柳濯月闻言,目光锐利地剜了尚盈盈一眼,随即转向袁少监,咄咄逼人地发问:

  “既是如此,那依袁少监看,此事又该如何处置化解?总不能让这不干不净的阴祟之气,一直搅扰行宫安宁!”

  袁少监被贵妃这么一逼问,额角立时见了汗。他忙又低下头去,声音吞吞吐吐,带着显而易见的为难:

  “还请贵主儿息怒,此事既牵扯宫中娘娘,微臣实在不敢妄言处置。”

  袁少监这话虽未明说,却已是将一口“冲撞先灵”、“招惹不祥”的黑锅,稳稳扣在尚盈盈头上。

  傅瑶坐在上首,瞧着下方脸色微变的尚盈盈 ,又看向不依不饶的贵妃,心中亦是百般纠结。

  皇后虽有心维护尚盈盈,但袁少监的话,正巧给她递了个台阶,也寻着一个能将此事暂且压下的替罪之人。

  尚盈盈一直紧盯着皇后神情,见她似有动摇,霎时便想通她的心思。

  但这盆脏水万不能泼下来,若她不赶紧想法子避开,纵然之后能洗刷干净,也定然会在宫里传出个不祥的名声,往后日子怕是举步维艰。

  尚盈盈挺直脊背,正待起身自辩几句,却听身侧顾嫔忽然冷笑:

  “袁少监这话好生刁钻!”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顾令漪怒瞪着袁少监,字字清晰,掷地有声:

  “你的意思,是说随葬先帝爷的太嫔娘娘阴魂不散,出来作祟?”

  “还是说,如今万岁爷的嫔妃,哪个身上带着晦气,冲撞先灵,才引得这般不祥之兆?”

  顾令漪微微倾身,语带凌厉:“袁少监倒是说说看,你有几个脑袋,敢在这儿大放厥词,一句话污蔑两朝嫔妃主子!”

  这突如其来的诘问又重又狠,袁少监骇了一跳,扭头见是个瞧着有些面生的娘娘,偏那气势又足得很,唬得他忙不迭跪了下去。

  “娘娘明鉴!微臣万万不敢,也断没说过这话!”

  袁少监朝皇后伏首,额角冷汗涔涔而下。

  顾令漪却不依不饶,当即冷声斥道:“你没说?方才那话里话外的意思,可不就差指着人鼻子骂了么!”

  眼见袁少监被顾令漪一番抢白,说得是面色惨白,瑟瑟发抖,竟都插不进嘴辩驳。

  虞嫔与文妃相视一眼,轻轻碰了碰身侧贵妃的手肘。

  柳濯月早便按捺不住,见虞姿也有此意,登时挺身打头阵,斜睨顾令漪一眼,慢悠悠呵笑道:

  “哟,顾嫔今儿个真是好大的威风。这么急着替尚美人出头,那你索性陪她一道儿去了吧!黄泉路上也能搭个伴儿。”

  这话忒歹毒,简直是借题发挥,已经给此事盖棺定论,径直咒尚盈盈去死。

  顾令漪闻言,立时反笑道:

  “贵妃娘娘果然好气魄,才能说得出这种话。趁着万岁爷不在行宫,借着这点子捕风捉影的事儿,就想要了宠妃性命?”

  到底是身后立着嘉毅王府,顾令漪腰杆子粗,半点儿也不怕跟柳濯月呛声。

  顾令漪话锋一转,又将目光投向皇后:

  “皇后娘娘圣明,想必心中自有丘壑,岂会如此轻信这等无稽之谈,着了某些心怀叵测之人的道儿!”

  这一番唇枪舌剑,火星子噼啪乱溅,眼瞅着就要在兰阁里吵翻天,把皇后架得骑虎难下。

  尚盈盈见状,心知时机已到,当即敛裙起身,于殿中蹲身道:

  “启禀皇后娘娘,嫔妾昔日曾受潘太嫔照拂,每每思及旧恩,莫不感念在心。”

  尚盈盈微微一顿,目光坦然地掠过袁少监,复又望向皇后:

  “既然袁大人疑心昨夜异象与潘太嫔有关,无论此事确凿与否,嫔妾情愿为太嫔娘娘抄经祈福,祝祷冥安。”

  “届时且看这异象是否消散,便知袁少监所言是真是妄。若得祖宗垂鉴,自当还嫔妾一个清白,免教无辜之人蒙受不白之冤。”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冲淡贵妃言之凿凿的论断,又显出孝悌感恩,透着光明磊落。

  傅瑶听罢,原本紧蹙的眉头略微舒展。

  这确是个不错的法子,既能安抚人心,又能将此事暂且搁置,给尚盈盈自证清白的机会。

  傅瑶微微颔首,看向尚盈盈,暗中考量道:

  “尚美人既有此心,本宫自然成全。只是……那福华殿昨夜方才闹过那般动静,如今虽是白日,只怕也阴气森森,你可敢前去抄经?”

  尚盈盈闻言,非但不见半分惧色,反而挑唇一笑,眼中波光流转,尽是坦荡:

  “得娘娘允准,嫔妾不胜欣喜,能为太嫔略尽心意,何惧之有?”

  “再者,嫔妾自问行事端正,俯仰无愧,正所谓身正不怕影子斜,岂有不敢之理?”

  尚盈盈这般从容镇定,倒让原本心存疑虑的旁观嫔妃,暗自多了几分信服。

  这会子天光已然大亮,透过窗棂照进兰阁,驱散众人心头阴霾。再看那福华殿方向,似乎当真不再听得什么骇人动静。

  -

  福华殿前,供桌上摆着的九九八十一盏佛灯,竟还有泰半兀自亮着。因着昨儿夜里那番惊吓,此刻愣是没有一个宫人敢凑上前去触碰。

  察觉巧菱身子直往自个儿这边挨,尚盈盈便将她往里头护了护,轻声安抚道:

  “莫怕,咱们不看那灯便是。”

  东梢间内已简单收拾过,香炉里投了几匙檀香粉,冲散残留的雨水潮气。

  尚盈盈神情沉静,跪坐在临窗的黑檀木经案前,仿佛当真在专心抄经。

  巧菱跪坐在蒲团上,小心翼翼地替自家主子磨墨,四下张望,急得口干舌燥。

  正当苦盼之际,忽听得门板上传来三声轻叩,分外醒耳。巧菱等得眼穿肠断,闻声忙挪至门前,抽开门闩。

  “安公公,您可算来了!”巧菱压低嗓子,赶紧侧身将他拉进来,又飞快掩起门。

  此刻安久英赶到,巧菱再顾不得许多,急切地同尚盈盈说道:“美人,万岁爷离宫前不是给咱们留了人手?如今咱们得赶紧派人,快马加鞭赶去裕陵传信儿,请万岁爷回来主持公道啊!”

  巧菱所思所想简单直接,只盼着皇帝回来,一切便能迎刃而解。

  尚盈盈端坐案前,看似在理那经卷,实则已将此事在心中盘算半日。

  此刻尚盈盈大致有谱儿,遂抬眸看向二人,轻轻摇首:

  “不成。”

  “眼下派人过去,等赶到裕陵时,怕是恰逢万岁爷行祭,焉能因后宫这点风波前去打搅?”

  尚盈盈握来巧菱的手,轻声道:

  “再者,方才顾嫔那番话,已经点得明白。万岁爷回銮之前,无人能轻易处置嫔妃。我既奉旨在此抄经,一时半会儿,定无性命之忧。”

  安久英听罢,虽觉主子所言在理,可干等着也不是办法,不由得又提了个主意:

  “主子说的是。可就这么干耗着,奴才这心里头总觉着不踏实。要不奴才悄悄去一趟西山后头,跟皇贵太妃回禀此事?”

  “请动她老人家出面周旋,总能先把您从这福华殿里救出去。若真等到天色一暗,您独自一人留在这阴森地界儿,指不定又要出什么幺蛾子!”安久英急得脑门冒汗,焦灼地打量外头天色。

  哪知尚盈盈听罢,深思熟虑过后,却依旧是回绝:

  “使不得。咱们如今在这宫里,许多事都得仰仗皇后。”

  “方才在兰阁里,皇后态度已很明显,她不愿惊动太多人,尤其是牵扯到前朝后宫。”

  “她允我来此抄经,已是给了转圜余地。咱们若非要绕过她,去寻皇贵太妃做主,便是明摆着不信皇后,要与她对着干。如此,岂不是把这最后一张底牌,都要拱手推出去?”

  尚盈盈一番话,说得安久英哑口无言,背心沁出一层冷汗。他光想着解救主子,却忘了这宫里头,一步行差踏错,便可能万劫不复。

  巧菱听得云里雾里,只知道这个法子也不成,那个路子也不通,急得眼泪珠子直在眼眶里打转,嗓音都染上哭腔:

  “美人,那

  可怎么办啊?咱们总不能真就这么坐以待毙,硬生生拖到万岁爷回来吧?”

  宫里头的事儿,向来是夜长梦多,谁也耗等不起。

  巧菱话音未落,尚盈盈却猛地伸手捂住她的嘴。

  巧菱到顿时惊愕,后头的话尽数噎在喉咙里。

  尚盈盈自己也屏住了呼吸,侧耳凝神,用气音极轻地说道:

  “你们仔细听外头的动静。”

  巧菱与安久英心头一凛,连忙收敛心神,竖起耳朵朝着梢间外细细听去。

  起初只闻风声掠过檐角的呼啸,还有远处宫人隐约的走动声。可渐渐地,也不知是不是心魔作祟,竟仿佛真的又听见了女子啼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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