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出一副婆媳融洽的好光景。

  这种场面,缨徽只做点缀捧场。

  绝不夺主家风头。

  躲在角落里食饮,倒乐得自在。

  但王鸳宁老爱往她跟前凑。

  先是与她碰盏,小声说:“我那有上好的胭脂,是校尉从长安捎来的。可惜颜色太盛,我压不住,姐姐用着正好,若不嫌弃,改日让侍女捎来。”

  缨徽笑说:“妹妹实在客气。”

  王鸳宁趁着鼓乐热闹,又道:“听闻姐姐自幼在都督府,那七郎为人如何,姐姐可知一二?”

  缨徽心里明了。

  这小姑娘精明。

  不信这家人自卖自夸,想找个外人探听。

  她略忖,才道:“我不大往前院来,与七公子更无甚来往,只是听陈大娘子说起过,她这位七弟勤勉周到,素日是挑不出什么错处的。”

  王鸳宁点头:“世家郎君,如此多是难得。”

  这话确是不虚。

  国朝绵延三百年。

  世家膏粱锦绣,多养出懒散靡软的郎君。

  缨徽的几个兄长就不成器。

  功名未见得进益,姨娘倒娶了满院。

  还不如李崇清那老色胚。

  想到这一层,再看这都督府烈火烹油似的热闹。

  缨徽不免心生惆怅。

  但只持续了一瞬,就烟消云散了。

  因沈太夫人说,过几日她做寿,要斋戒茹素。

  陈大娘子有意缓和婆媳关系,主动提出带着女眷去拜佛祈福。

  往年缨徽都跟着去。

  还要在佛寺周围的庄子住几日。

  她独爱那里的温泉。

  最妙的是庄子外有条避人的小径。

  李崇润趁着夜色来去自如。

  那庄子内外都是他的心腹,两人偷起来比在都督府自在多了。

  缨徽看看王鸳宁,想起那盒胭脂。

  略生出些愧疚。

  心想还是寻机与李崇润断了。

  再物色个嘴严俊俏的郎君。

  藉以打发漫漫长夜之孤寂。

  宴席散时,陈大娘子亲自送王鸳宁和几位表姑娘出府。

  沈太夫人独留缨徽说话。

  “梅嬷嬷说你写信问家里要钱,我寻思着,把城南的几间铺子给你,那佛山脚下的庄子你喜欢,也给你。”

  太夫人打量着缨徽,只觉灿如明珠,赏心悦目。

  神色愈加慈和:“长安千百里外,总归不方便,你自小在这里,都督府不会亏待你。”

  缨徽心道坏了。

  是要挑明,她该如何应对?

  回绝不是,应承也不是。

  她其实挺想不通。

  她比不得王鸳宁背靠并州军。

  又素日花枝招展,不知内敛。

  根本不符合世家择媳的标准。

  李崇清好色就罢了。

  太夫人为何突然如此殷勤。

  见她不语,沈太夫人只当她害羞。

  抚着她的手说:“你在这府里,什么事看在眼里,我也不言虚。大郎说要讨你去,待他病好,下月你就搬去他院里。我与你阿耶书信说过此事,他一百个愿意。”

  缨徽咬唇。

  沈太夫人放慢语调:“大郎院里那几个妾室模样还成,可惜出身太低,举止粗俗,上不得台面。大郎外出应酬,自是带不出去的。你是大家闺秀,知书明礼,过几个月大郎去檀州拜见檀侯,你跟着他去。”

  檀侯魏铭乃是一方枭雄。

  已故的前幽州都督李寻舟就是他的部下。

  缨徽不关心军政。

  但隐约知道,幽州、易州、定州、檀州皆听檀侯号令。

  每年大都督们于檀州会盟。

  这种屯兵重镇建制极乱。

  小小一方天地,各路兵马汇集。

  有李崇清辖制的地方军。

  还有王鸳宁兄长辖制的国朝军。

  只要平衡不打破,大家还是可以相安无事。

  话头又扯到这上面,缨徽脑子有些乱。

  沈太夫人瞧她懵懂的样子,不由莞尔:“你不要怕,大郎喜欢你,我也视你如己出,从前日子怎么过,往后日子还怎么过,只会更好。”

  缨徽只有点头。

  她又敷衍了几句,好容易脱身出来。

  却见陈大娘子徘徊在廊庑下,神色甚是怪异。

  想来是听见了,该不高兴的。

  偏又眉眼含笑,客客气气地送缨徽。

  待她走后,陈大娘子摇着罗帕嗤笑:“我当是要如何捧她,原是做家……”潘嬷嬷出来传茶,她忙噤声迎上去。

  缨徽回到自己院里。

  白蕊正守着炉子炖莲子羹。

  知她用过宴席,给她盛了一碗解腻。

  梅嬷嬷出来说:“姑娘方才不在,都督派人送来几匹薄罗料子,做亵衣最好。”

  缨徽用瓷勺将莲子捣得稀烂。

  皮笑肉不笑:“嬷嬷辛苦了,快挑一匹中意的拿家去。”

  梅嬷嬷是沈太夫人的陪嫁。

  早承恩脱籍,在外头成家。

  只白日来当差,落钥前要出府。

  她虚让了几句,不再推辞。

  待她走后,白蕊凑过来小声问:“怎么了?”

  红珠将她拽到一边嘀咕。

  白蕊叹气:“我就说躲不过。”

  缨徽吞下莲子羹。

  咬牙切齿地想:要是那色胚明儿就死了,那才好。

  她放下空碗,将自己关在寝阁里。

  盘算来盘算去。

  把妆奁拖出来,数了数银子和头面。

  逃跑的念头兴起一瞬,立刻湮灭。

  乱世边镇,流寇匪患。

  怕是出不了几里地,连骨头渣都不剩了。

  她泄气,又想,要不就从了。

  还是不行。

  她过过太多苦日子。

  一早就向自己保证,断不能再苦。

  如此辗转反侧,稀里糊涂睡过去。

  恍惚间感觉被衾掀开一角。

  清冽的梨花香扑来,带着暖意。

  她睁开眼,窗外暮色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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