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吃不吃蛋炒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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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至天亮,纪清梨根本忘了身侧有人,同寻常一般蒙头睡在被里,揉揉眼睛迟钝听得敲钟声醒来,一下对上面前沈怀序大敞着的领口。
睡前时穿得好好的衣服坏了一样,锁骨和薄肌线条收紧,往上突起的喉结很大,在纪清梨眼前上下滚动下。
薄薄眼皮遮住他瞳中血丝,浓黑长发随意散着,晨起时的沙哑和眼下乌青都多添倦怠,有种难言的蛊意:
“不是说了不要揉眼睛么。”
讲究周正严刻的沈大人少见这般怠慢姿态,纪清梨视线被烫到般应下,呐呐把手放回去。
“你不难受了吗?”
“无事。”
外头传来沙弥请用斋饭的声音,沈怀序泰然自若起身,将不知为何散落在周围的外袍一一穿好。
腰间革带在纪清梨面前串过,照旧缚到最紧。
殿外雨停后天气好了不少,空气清新静雅。虽不知有什么病是晚上发作,睡一觉就全好了的,但一夜同床共枕,沈怀序似乎连心情也好了许多。
杨氏抽到好签又听方丈断言沈家日后必有大福所成,表情同样不错,跟住持聊得有来有回,转眼又供了几盏莲花灯。
桌上仅有听到他二人在隔壁过夜的小叔子沈行原表情古怪视线郁郁,却也半天不说一句话,没有之前要挟她的那股心气神了。
他不开口才好,纪清梨乐于见得他变成个哑巴。
今日只消给那可怜的五皇子请平安符就可回去,纪彦求学的事也有了着落,纪清梨正是心头轻快的时候,去大雄宝殿时还不忘叮嘱沈怀序:
“今日回去后还是让厨房煮些姜汤驱驱寒。”
沈怀序走在她身后应下,视线落在她肩侧,也是难得柔和。
没想到殿前意外站着许多侍卫,一字横排守在那不让人进去似的。
纪清梨正奇怪是谁这么大派头时,朱红柱后缓缓走出个人。
尘埃被光影照得显形,晃在赤色蟒袍和三山帽上,他扯唇笑笑:“沈大人,巧遇。”
“奉陛下之命来此取点东西,没想到在此遇到沈大人。”
谢无行不紧不慢,说着官场中话却把视线转向旁人妻子,声音温和:“纪夫人也是来求平安福泽的?”
沈怀序眉眼渐渐冷了下去。
第21章 绵里藏针的交锋 不像丈夫像姘头
两道视线在纪清梨背后撞上,一个好整以暇不明来意,一个生冷绷紧视线好比尖刀,齐听纪清梨脆脆应了声。
谢无行问得坦荡寻常,沈怀序也清楚,他的不快全来源于蛛丝马迹的计较。
纪清梨好端端在他身边,谁都知晓这是他的妻。
若为几句寒暄,为个太监就变了脸色,未免是他太疑神疑鬼。
他只不动声色上前,以宽和丈夫姿态回望:“谢公公若是昨日来,便要同我们一般暂留一夜了。”
旁人见了都躬前马后敬称上句“谢大人”,沈怀序偏要叫人公公。
谢无行眼角眉梢不变:“沈大人说得是,看来如今先来后到也无用,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了。”
“是么,那谢公公来得巧,可抓到人了?”
谢无行眼底笑意淡了下去。
绵里藏针的交锋没捅到纪清梨面前来,袅袅佛香她站在亮处,只困惑:“里头不能进吗?”
谢无行侧头,率先收回视线,面上笑意假模假样挂在那:“怎么会?谁敢拦沈大人。”
横排的侍卫随之退下,沈怀序遮挡严实他也非从空隙望纪清梨,同她点点头:“那谢某就不打扰夫人了。”
两拨人擦肩而过,纪清梨注意力很快落到大殿中繁杂浓墨的壁画上。
不怒自威的神像令人不敢直视,她已很熟练敬香祈福流程,很快就同沈怀序拜完,给孙姨娘也求了个平安去病。
历经一夜,一行人终于能打道回府。不过临行前住持为老夫人叮嘱点上的莲花灯一事,叫住杨氏与沈怀序,似是要核对留名之人。
恰好谢无行的人手拦在门前例询盘查,问到纪清梨这来,打听昨日下午在茶室可有见到什么奇怪的人。
“夫人莫怪,只是茶室毕竟为女眷休息处,谢大人不便打搅,就只有这般例行盘问。”
杨氏还在同住持说什么,沈怀序昨夜身子不适,不该让这种事令他分神费力,纪清梨没让人打搅到他们跟前去。
况且纪清梨对谢无行印象还不错,原先她还揣测过那怪信会不会是他写的。
几次碰面后她完全打消那念头,就是被下人请去谢无行面前细说,也没觉得有什么。
反倒是谢无行似有些诧异,斥责下人不懂事:“怎的叨扰到夫人头上去?”
她睁圆了眼示意无事,想着从哪帮到谢无行主动又配合,细细将昨日在茶室见到的人说了遍。
谢无行作势听着,眉眼原来清淡温和,渐渐神色隐去,近乎是面无表情了。
纪清梨脸上那点轻易软下心肠,自以为收到点好意,就很情愿帮人一把的神态实在刺眼。
她以为她是什么普度众生的观音?
谢无行视线全冷下来,扯唇也笑不达眼,掩下满肚子恶意:
“多谢夫人告知,夫人也不必把此事放在心上,只是抓个不见踪影的刺客而已。”
“不过这几日,谢某也时常想起夫人。”
他扫去一眼,纪清梨只是茫然眨眼,面上白纸一般,期待中的慌乱嫌恶什么都没有。
她也不接话,神色空白压根不知这话里隐意般,单纯等谢无行继续说下去。
谢无行顿了顿,像唱独角戏:
“想起在书斋里瞧见的那些季夫子字帖,不知夫人是要用到哪去。”
“实不相瞒,谢某同季夫人也算面熟,若是有谢某能帮到的地方,千万别客气,权当让谢某回报今日的好意。”
季夫子一事沈怀序昨夜就都应下了,她不担忧这个,也只说了几句无关痛痒并未帮上忙的话,哪里到了要他回报的地步?
“不用了谢大人,我也没帮上什么忙。既然已经说完,就不在这打扰大人了。”
纪清梨犹豫瞥他眼,想谢无行这般客气,是不是这差事太难办把人逼得?她都有点可怜对方了。
她面上那点怜悯刺得谢无行额角直跳,不过他很快重拾兴味,在某道注视下朝纪清梨弯下腰,恶意俯到她耳边来:
“夫人路上小心,别让谢某记挂着。”
后背紧跟着刺来浓稠视线,纪清梨打了个激灵回头看去。
寺前沉肃寂静,沈家一行人都上了马车,只有沈怀序背影融在铜色大殿前看不清,巨大庄重佛像在他身后,快将他吞没。
他站在那不知看了多久。
看纪清梨主动走到谢无行面前,看两人平和往来说着什么,看谢无行当着他面俯身,凑到他妻子耳边去。
昨夜停留在掌心的触感还没散,此刻就有盆冷水浇到忍了一夜的躁火上,令他清醒过来。
克制循礼是沈怀序习以为常的准则,所以他更清楚这例询公事里,就是他为纪清梨不知拉开距离而愠恼,那也是丈夫才有的权利。
他像丈夫吗?
不像。
更像个晚上给纪清梨睡了,白日也无法提及那些意乱情迷越界亲密,公事公办维持关系只能看着她同人温声细语的姘头。
契约里身为丈夫却没有真正丈夫立场,原来是这般滋味。
沈怀序视线好似铺天盖地化开的一滩泥,粘稠厚重,沉沉涌到纪清梨面前,几乎是猛地捂住她口鼻,让她没法呼吸。
纪清梨犹疑着走进,他又好端端的,神色稳重冷肃不见怪异,单纯掌心朝上向她伸出手来。
“怎得这般看我?”他淡然开口,长睫洁净分明,“我脸上有东西?”
“…没什么,刚才那位谢公公说抓刺客,问了我几句关于茶室的话。”
“他有话问你?谢公公是个大忙人,背地里要做的事可不少。”
沈怀序这两日查出的苗头,就足够人深挖下去了。
他牵住那只手,不说谢无行背地勾当筹谋,只将话吐得快而短促:“抓得是半月前的刺客,不过装装样子聊以慰藉。你很想帮他?
“同他说的茶室见闻,有说你在窗外听见可疑声响,可能有人撞见我们挤在一张椅里坏了戒律,撞见躺进一床被里你把手给我牵?”
沈怀序到底是怎么顶着这张脸,轻易吐出这种话的?好端端说得跟他们在里头偷情一样。
老实人纪清梨一听这种露骨话就发晕,耳朵红红光摇头不吭声,只能看着沈怀序俯身,呼吸很沉:“看来是没说。”
手又牵到一块去,如今她有点习惯沈怀序偶有的触碰,就是手又被人挤得摊开,每根指缝都被占满也没有什么反应。
“那就是耳朵不舒服,谢公公好心帮你看了?”
他抬手,沿着小巧耳廓极快打了个转,两指捻托她耳垂软肉,问:“他这样碰你了吗?”
他发着热吗,手沾火星般好烫。纪清梨打了个激灵,被人欺负了眼睫也只有在人掌心颤,说没有。
沈怀序指尖拨弄,直到软肉变红,他才夸赞:“很乖。”
好奇怪,为这句话耳垂一下连着后颈都发麻起来。
纪清梨不自在捂住半张脸,这么一打岔,刚才快被溺毙的感觉都散了,全是错觉似的。
她想也是,就算是要按感觉划分,沈怀序也更像是青白洁净,不沾一点淤色的佛莲。
尽管有时说得话惊诧得人面红耳赤,但也同那般根系都烂透的黑泥感沾不上干系,是她眼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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寺庙一行后,杨氏求平安求子嗣都有好签,难得心情畅快,待纪清梨都没平日那般打量。
沈怀序恢复了平日繁忙做派,早出晚归,难见一面。
纪清梨渐习惯这般关系,并不如何在意。
而且先前禁令都没了,拦过她的小厮还主动请罪来纪清梨左右,说是那日他不长眼得罪了夫人,请纪清梨给他个机会。
纪清梨待下人宽和不是一日两日,见那小厮跪在外面不肯起来也是无奈,睁只眼闭只眼就把他留下了。
恰好让他跑一趟,告知纪家纪彦拜学一事已有所安排,他这段时日在家中好生练字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