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三日逃杀 第29章

作者:张半天 标签: 现代言情

  邸云峰坐在田埂上大口喘息着,翻看脚底,扎着一截铁丝,他把铁丝拔掉,冒出一股鲜血。

  他回味刚才脚底的感觉,几乎认定那就是一堆骸骨,装在一个袋子中。他的心“突突突”地跳,不敢再想下去。

  赵三脚回来时距离高凡要求的时间刚好过去一个小时,几位村民带着绳索、竹竿、钩子、水泵等所有可能用得着的东西。

  时间紧急,李荣富决定不用水泵了,再派一个人下去用钩子看能不能把东西钩上来。

  佟小雨看着邸云峰弱骨支离的模样,私底下偷偷捅了捅攀天星。攀天星撇了撇嘴,开始脱上衣。

  邸云峰强撑着站起来,道:“还是我来吧,如果下面真是晓晴,我想她一定希望是我把她带上来。”

  他深吸一口气,带着绳钩和绑带跳进水中,循着记忆中的位置,蹲下来,用手在淤泥中摸索。

  摸到了,是一个软软的袋子,好像是编织袋,糟朽不堪,一碰就碎,露出坚硬的东西,手感上,是骨骼无疑。

  编织袋应该无法承受钩子的撕扯,他索性摸索边缘,一点点清理掉袋子周围的淤泥,然后用绑带把这堆东西整体捆扎。这种时刻,洒落一点也不要紧,要紧的是把它们带上去辨认。

  确认绑好,他拉拉绳索,给上面的人送信号,绳子缓慢向上收回的过程中他双手托举护送了一段。

  气息还有一些,他又蹲回井底,把附近的淤泥再搜索一遍,确认没有其他大型遗物才返回水面。

  月光下,那堆被水浸泡得发黑发黄的东西格外瘆人,的确是人的骨骼,邸云峰只看一眼,便摔倒在稻田间。

  李荣富暗使眼色,佟小雨会意,跑过去扶住邸云峰,把他拖到距离泥塘稍远一些的地方,在水渠中沾湿袖子擦掉他脸上的泥污,邸云峰毫无反应,像一具失去灵魂的躯壳。

  他的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这样一幅画面:月黑风高,冯桂琴扛着装有高晓晴尸体的编织袋,鬼鬼祟祟地穿过镇子,走上田埂,到达这里,然后往编织袋里塞了几块石头,将其投入井中。

  过了五六分钟,攀天星的一声“不对”把邸云峰拉回现实,随后他听见,“这是一具男尸。”

  他愣愣地走回去,看见攀天星已经把编织袋中的碎骨大致拼凑出了一个人形,骨骼不全,只有一多半,但是的确,从骨骼粗细、颅骨大小,尤其是盆骨的夹角来看,这都是一具成年男性的骸骨,绝对不是十七八岁的少女。

  邸云峰不知道是该失落还是该高兴,茫然地看向李荣富,李荣富望向田埂小路的尽头,似乎是在猜想如果冯桂琴没有把高晓晴的尸体丢在这里,还有可能丢在哪。

  这时,赵三脚道:“各位警官,各位警官,我刚想起来1998年8月13号的事,那么大的事儿我早该想起来的。那天发大水,早晨我就接到上头通知,让村民们收拾好东西待命,准备转移,我忙忙活活大半天,下午四点左右钟接到具体通知,组织咱们村的村民集体往隔壁村去,半路中,天黑透了,下起雨,大烟儿雨一直下了一宿,河水淹了挺多稻田,冯桂琴要是在那天晚上把高家孩子带出来,估计没人看见,而且她顺着这条道走,直接就到河堤,要是往水里一扔,说不定冲到哪去呢……”

  这就对上了,高晓晴和冯桂琴回到老房子必然要从街上过,怎么可能刚好一个目击者都没有呢?除非大家当时都在家里忙着收拾东西,最后晚上大家都撤离了,村中无人,冯桂琴冒雨抛尸,了无踪迹。

  这样一来,就算是个傻子都知道把尸体丢在河里顺水冲走最稳妥,如今想要找到高晓晴的尸骨除非奇迹发生。

  这就是结局吗?高晓晴连具尸骨都没能留下,警察强攻,击毙高凡?为什么还是觉得有其他可能呢?邸云峰不甘地看着井口,心像被剁碎的饺子馅。

  攀天星开始收拾新发现的尸骸了,他不客气地拿过赵三脚从村民家里带来的背包,把尸骨小心收到里面,站起来,用行动告诉大家是时候回去了。

  李荣富一声不吭,迈步往回走。佟小雨扶着邸云峰。邸云峰一步三回头地看着那口井。

  井。井。井。邸云峰忽然觉得奇怪,他好像在哪里听见过这个字眼儿,并且跟整件事建立起过联系。

  一个半小时过去了,距离约定时间还有三十分钟,李荣富本想直接回肉禽厂报告情况,邸云峰却坚持再回高家老屋听一听村民们有没有想起什么新信息。

  他知道这种可能微乎其微,可此时此刻,他只想把这两个小时时间完全耗尽,不留下任何遗憾。

  大家还都在东屋,其他人也想起了8月13日的大水,这也宣告着没有任何别的消息。

  井。井。井。这个念头还在邸云峰的脑袋里徘徊,挥之不去,好像一个倔强的孩子耍脾气不断重复一件事。

  李荣富催促他是时候走了,别影响局长他们的行动,走到外屋地,那个倔强的孩子终于抬起眼睛看了邸云峰一眼,邸云峰瞬间想到什么,跑到西屋炕上,看到贴在墙上的高晓晴的那幅画。

  

第51章 强攻计划

  月亮还在升高,那么圆,那么亮,那么圣洁,却那么孤独,也许它也曾无数次受到伤害,所以才会有那么多灰色的瘢痕。

  镇子另一端,文局长结合肉禽厂办公室主任不断提供的生猪车间的设计资料,终于找到了一个破绽——悬挂在高凡头顶的电表箱。

  它裸露在外,只要将其击碎,流水线就会瘫痪,所以他的新计划是,让陈情再次跟高凡沟通申请进入车间,麻痹高凡的警惕,陈情进去后遮挡住高凡的视线,两名特警队员随后,通过消毒走廊一个人射击高凡,一个人射击电表箱,只要有其中任何一个人击中,就能破了这个局。

  他反复琢磨,推演,计划渐渐成熟,成功几率在百分之八十以上。但其实所有人都不知道,他也并不想直接击毙高凡,因为击毙证明警方是靠暴力赢的,作为一个人,他很想让高凡心服口服,可作为警察,他必须服从最大利益。

  这个计划中最难的部分其实是陈情,他十分怀疑那丫头愿不愿意配合警察,或者会不会在进门时给高凡一点提示,凭高凡的机智,她哪怕只是一个眼神高凡也能心领神会。

  他把陈情单独叫到远处,跟她说出这个计划,陈情听后脸色特别难看,他看懂了,这丫头在为这个破绽担忧,这更证明这个计划是唯一的可行性计划。

  旋即,陈情道:“我相信邸云峰他们会找到高晓晴,还有一点时间,再等等吧。”

  文局长直视着她的眼睛,“我可以再等十分钟,时间一到你必须无条件配合警方工作!”

  陈情避开他的目光,厌烦地说:“我知道!”听她这个语气,文局长心里有了底气。

  她是个感性的姑娘,是个正直的记者,但她心中也始终有明辨是非的原则,知道什么才是正确。

  他很欣赏这几个孩子的表现,包括邸云峰、佟小雨,他记得许多年前他在基层时遇到过这样一个案子:

  一个老实得不能再老实的普通农民,媳妇水性杨花,跟村里的恶霸乱搞,他敢怒不敢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努力干活,攒钱,希望给女儿更好的生活,走在村子里人人都在背后指点他是王八,他低头忍着,后来恶霸和他媳妇干脆不背着人了,白天在村子里成双入对打情骂俏,晚上竟然要把他撵出去,在他家做苟且之事,他也忍了。

  他女儿问他为啥别人家只有一个男人,而他家有两个,他不知道怎样回答。后来恶霸变本加厉,竟然跟他媳妇合伙儿诱奸了他尚未成年的女儿。他忍无可忍,拿起斧子,把他媳妇大卸八块,提着脑袋去找恶霸。恶霸身强力壮,挨了两斧头之后逃脱,他沿着村路撵,最后被闻讯而来的警察抓捕。

  法庭上,他道:“我后悔,后悔为什么没早点这么干,后悔为什么没计划得周全一点,把他也砍死,我这辈子总想对得起这个对得起那个,到头来,却唯独对不起我的女儿。”

  最后,他因故意杀人罪被判处枪决,那个恶霸因为强奸罪被判处十五年有期徒刑。

  那时候,二十几岁的文局长义愤填膺,心想这世界真他妈的不公平,老老实实的人想与世无争地活着竟然是奢望,十恶不赦的人却可以活着,他甚至一度怀疑自己当警察的意义。

  在高凡这个案子中,邸云峰、佟小雨和陈情的反应跟他年轻时一样,也在思考什么才是真正的正义,迷茫于为什么那些人本来就应该千刀万剐,而把他们杀死的人还要受到惩罚。

  他很理解这种心情,而且作为一个人生过半的长辈,他感受到的不甘比这些孩子们更加浓烈。

  他理解高凡在高晓晴的生命中很大程度上扮演着父亲的角色,所以他想如果是自己的女儿遭遇这种事,自己会是什么反应?他作为一个旁观者,一个执行正义的警察,都能感受到这种不甘,作为当事人、作为把妹妹视为生命的高凡内心又怎么能想象呢?

  也许有人会说高凡完全可以等待刑满释放,把所有消息都提供给警察,让法律主持公道。的确,法律可以主持公道,可公道是人性中理性的那一部分,而人性的另一半是感性,感情受到的伤害,根本无法用理性来弥补。即便高凡那么做了,依旧会丧失活下去的勇气,感性会让他觉得自己是个不称职的哥哥,不配活下去,即便苟活,每天也无法面对自己,生不如死。即便高凡那么做了,除了杀害高晓晴的冯桂琴,其他人都罪不至死,高凡又真的能感受到公平吗?

  高凡最终选择亲自复仇,整个过程中,这家伙没有伤害一个无辜的人,甚至还救了邸云峰一命。这就是高凡与众不同的地方,也是他让人觉得敬佩的地方,即便他是个孩子,即便他是个杀人犯,文局长也想用“敬佩”这个词,即便感性让他接近疯魔,他依旧把理性的一面留给这个世界。

  文局长不敢想下去,只能告诉自己法律就是法律,职责就是职责,作为警察,现在应该保护被挟持的人质,高义至少罪不当诛。

  时间最终还是到了,车间内发电机因为燃料即将耗尽,发出一阵阵低沉的吼叫。

  文局长深吸一口气,稳定心神,用手势示意刚刚挑选出来的两名射术精湛的特警到入口处准备行动。

  他走到陈情身边,把扬声器塞给陈情。陈情颤抖着接过来,朝车间喊道:“是我,高凡,你能听见吗?”

  喇叭响起,高凡回应道:“能。”

  陈情说:“我还有话跟你说,再让我进去一次,行吗?刚刚我们了解到一点晓晴的新情况,我觉得你应该知道。”

  高凡沉默,继而很失望地回答,“如果你准备掩护他们行动,记得管他们要一件防弹衣,地方小,跳弹可能射伤你。”

  陈情无语落泪。

  高凡继续说:“你们总是觉得我很笨,这个时间点,明显是你们没有找到我妹妹,准备强攻了。刚才你们在想如何攻破防线,我也在思考还有什么漏洞,电表箱被我用东西遮住了,你们打不破它。”

  聪明得难以想象。

  文局长夺过扬声器,道:“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了,高凡,你乖乖走出来,我不会为难你,要不然我们冲进去,你必死无疑。”

  高凡道:“你是个不错的警察,局长,我想如果当初负责调查我妹妹失踪的人是你,我妹妹就不会像今天这样,可惜,世界上好人那么少,而我们总是遇不到。时间到了,我要拉闸了,陈情姐,记得你答应我的事儿,把我和我妹妹埋在一起。”

  语气低沉,不是威胁,是绝望,他放弃了见他妹妹最后一面,放弃了自己的一生。

  文局长虽然看不见车间内的样子,但能轻易想象得到高凡正在把手搭在电闸上。

  然后,就在他发出强攻命令的前一刻,警车急速冲过来,邸云峰跳下车,抢过扬声器,道:“高凡,我们找到晓晴了!让我进去,我和陈情!”

  这会儿,李荣富他们也从车上跳了下来,手里提着一个白色床单系成的包裹。

  攀天星打开包裹,里面是一堆弱小的骸骨和一些破烂到看不清模样的衣物碎片。

  陈情道:“真的找到了,高凡,晓晴就在我旁边,让我们进去见你好吗?”

  高凡道:“你自己把晓晴带进来,我见你们一面就跟你出去,不杀高义,说到做到。”

  邸云峰坚持道:“让我也进去,现在晓晴只是一堆骸骨,我可以跟你说说我们发现她时她的样子,你不想知道吗?”

  犹豫一下,高凡同意了。邸云峰重新系好包裹,捧在手里,向车间的门走去。

  文局长把他叫住,脱下自己的衣服递给他,他把包裹转交给陈情,脱掉挂满淤泥和水草的脏衣服,换上文局长的,文局长趁机把自己的配枪和手铐别在他后腰处,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他重重点头,跟上陈情。

  喷淋系统再次工作,细密的消毒液雾气冲刷掉邸云峰皮肤上的污垢。他支撑到现在,已经大大超越身体极限,但他还有使命,还得最后撑一段时间。

  高凡依旧站在角落里,一只手握着三棱刺,一只手扶着电闸,身前是流水线机器的一部分,只让脑袋露出来。

  他头上的确有一个电表箱,也的确被他遮住了,电表箱下方有一片模糊的血迹,想来他也到了极限,遮挡电表箱时摔倒了。

  他浑身都在抖,目光随着苍白的包裹移动,直至邸云峰和陈情走到掩体前面,他道:“你们就站在那吧,告诉我怎么确定这是晓晴。”

  邸云峰轻轻把包裹放在机器上,从裤子兜里掏出一个锈迹斑斑的不锈钢项链,“这上面有我的名字,这是当初我送给晓晴的礼物,不知道晓晴有没有跟你提起过。”说话间,他声音嘶哑。

  高凡道:“我知道,她一直戴在脖子上,我不止一次看见她深更半夜把她拿出来,握在手心里。你是我妹妹的好朋友,一直都是,是你把她找到的吧?”

  邸云峰点头。

  高凡继续说:“那我妹妹一定很高兴,现在把包裹打开,让我看看她。”

  陈情打开包裹,把那小小的颅骨摆正,“跟我走吧高凡,出去之后我们给晓晴穿上好看的衣服,我答应你让你单独跟她待着,多长时间都无所谓,你可以说所有你想跟她说的话。”

  高凡的目光不肯移开一寸,面皮抽搐,浑身颤抖,鼻孔一次次放大,呼吸空气。

  他在抑制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哭出来,也许在孩童时代他就学会了在妹妹面前忍住眼泪,假装坚强。

  许久,他的手从电闸上滑落,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告诉我吧,你们是怎么找到她的,她死的时候痛苦吗?”

  邸云峰明白,高凡正在兑现自己的承诺,他希望在听这个消息的过程中燃油耗尽,让一切结束,可是,真相他真的能接受得了吗?

  

第52章 真正的凶手

  应该告诉他,他应该知道真相。邸云峰道:“1997年她离开家的时候画了一幅画,画的是你家老屋,并写了一些话,这幅画我带来了,你可以自己看。”

  他掏出那幅画,放在包裹上。高凡警惕地看着他的眼睛,许久才慢慢走上来,“你是我妹妹的朋友。”

  这本来是一个好时机,只要从机器上翻过去就能活捉高凡,正是这句话打消了邸云峰的念头。

  高凡不会想不到离开掩体的危险,却依旧决定走上来,这是对他的信任,以高晓晴为基础建立起来的信任,他不想辜负晓晴。

  同时,此前看见冯桂琴遗书时对高凡产生的憎恶也一下子烟消云散了。

  当他看见高凡那伤痕累累的样子,他深深地明白,高凡也是透支生命才做到今天这一切,他们都是为了高晓晴,只是出发点不同。

  高凡拿起那幅年代久远的画,仔细端详,原本就颤颤巍巍的手变得抖如筛糠。

  邸云峰说:“起初我们模拟冯桂琴的行为方向,以为她把晓晴抛在了废弃灌溉井里,却在井里找到一具不相干的男性尸骨,随后我们打听到1998年高晓晴失踪那天是8月13日,那天发大水,村上的所有人白天都在忙着收拾东西,傍晚集体转移,所以我们又以为冯桂琴趁着雨夜把晓晴抛在河里冲走了,直至回到你家的老屋,我再次看见这幅画,才想到最后一个可能的地点。”

  他凑上去一步,指着画上的那口井。这会儿他稍微动一动就能抓住高凡的手腕,但他依旧没有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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