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三日逃杀 第31章

作者:张半天 标签: 现代言情

  高凡把小狗崽放回母狗身边,用三棱刺撬开夹子,离开原地,再回来时,他的手里多了一些被人丢弃的残羹冷饭、半桶矿泉水和一张皱皱巴巴的毛毯。

  他把食物和水喂进母狗的嘴里,一直喂光,又把毛毯铺成一个窝的形状,把它们放在上面,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整个过程中,高凡一句话都没说,但邸云峰他们都注意到了他脸上那怜悯的光,也许这在世间比比皆是的流浪狗让他想到了自己,想到了父母,想到了妹妹……

  陈情通过一系列法律手续,将高凡和高晓晴兄妹火化,几个人带着骨灰前往海边公墓,把他们埋葬。

  那时正是傍晚,墓地冷清,夕阳落向天边,漫天云霞,大海也被染成了绯红色,远处山下金灿灿的沙滩上,一个女孩孤零零地眺望着大海,浪花一下下淹没她的脚踝,像极了高晓晴送给邸云峰的那幅画。

  通过这件事,邸云峰觉得自己成长了很多,可仔细想来,又说不清楚到底悟到了什么,也许人生短暂,世间的事光怪陆离,谁也无法预料,谁也无法掌控,在命运面前,人渺小如尘埃。

  回到城市里,陈情跟邸云峰和佟小雨告别,说自己要在正义的道路上继续奋斗,希望日后有机会报导他们的光辉事迹,佟小雨说:“得了吧,我只想安安静静地做好这份工作,不想当什么英雄人物。”

  陈情走了,相比来时,她的步伐更加坚定,身材更加挺拔。佟小雨又问邸云峰,“局长给我们放半个月的假,你准备去做点什么?”

  邸云峰摇头说没地方可去,还是回去上班吧。佟小雨道:“如果你没什么打算的话,就陪我去一个地方吧,我想见见我的恩人。”

  让邸云峰深感意外的是,佟小雨把他带去了监狱,预约跟一个囚犯见面,见面后,他发现这名囚犯竟然是他爸邸勇前。

  这位曾把他一手拉扯大、教会他各种人生道理的人已经苍老得有些陌生,眼窝深陷,脸颊消瘦,行动迟缓,眼神中不再有曾经的精明与锐气,有的是深沉和感伤。

  通过谈话,邸云峰得知,在邸勇前发迹之后的每一个年头都会给一个慈善基金捐款,用来救助那些身患重病没钱医治的贫困家庭,佟小雨的父亲就是救助对象。

  佟小雨曾登门道谢,邸勇前告诉她,“不用感谢我,如果有一颗感恩之心,就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吧。”

  所以佟小雨选择当警察,并且宿命般地在学校里知道邸云峰竟然就是邸勇前的孩子,毕业时,她了解到邸勇前的事影响了邸云峰,所以放弃更好的工作岗位,选择了条件艰苦的双水县。

  父子俩的对话有些客套,邸勇前告诉邸云峰要做一个合格的警察,要敢打敢拼,不惜生命,也要有勇有谋,不能一味使用蛮力。

  邸云峰冷嘲热讽地问他,“想不到你这个人也有点良心,为什么你以前不告诉我?”

  邸勇前说:“没什么好说的,只是做了一点应该做的事,人这一辈子,很难一直做正确的事,那就尽量多做一点正确的事吧。”

  佟小雨还尝试让父子俩单独聊聊,解开心结,但邸勇前没有对自己组织传销的事情做任何辩解,也许他也曾被人蒙骗,也许他暂时被金钱蒙蔽了双眼,但错了就是错了,他认了。

  离开监狱,邸云峰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原谅父亲,但当秋日的阳光烘暖他的身体,他发现压在自己心头的那块寒冰融化了。

  他想起什么,让佟小雨陪他去了趟银行,那时他惊讶地发现,邸勇前给他留的那笔钱竟然整整有一百万,他决定把这笔钱也注入那个基金,就用来资助那些无父无母的孤儿。

  短短的假期里,佟小雨还软磨硬泡带着邸云峰去游玩了很多地方,她发现,邸云峰好像又回到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的状态,总是出神地望着飞机、火车,望着郁郁葱葱的大山、波光粼粼的湖水,望着盘子里的食物,望着路边小店的冷饮,她知道,他还是在想念高晓晴,像当初分别时那样,想把世间一切的美好都分享给她。

  假期结束后,上班第一天,文局长把邸云峰叫到办公室,告诉他马上去人事部门办理手续,从今天开始,他是市刑侦大队的一员了。

  邸云峰并没有丝毫高兴,反而很犹豫,他忽然觉得他应该留在清河镇,那个高晓晴曾经生活过的地方,他仍想当一名好警察,但好警察不一定非要破获什么大案要案,平平淡淡,护一方平安也好。

  他说:“还是不要了局长,以前我一直以为我是个人才,通过这件事我认识到,我还有很多不足的地方,我想留下来学习成长。”

  文局长气得骂娘,“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不是认为你是高材生才给你机会的,这是给你的奖励,过了这村没这店,现在你要是不答应,以后我绝不再跟你提这件事。”

  最终邸云峰还是同意了,他是警察,得服从命令。回清河镇派出所交接工作那天,他接受领导和同事们的祝贺,收拾东西,跟他们道别,然后骑上摩托车返回县城。

  走在镇子中,他忽然注意到一个男青年鬼鬼祟祟,形迹可疑,他把摩托车停在路边,悄悄尾随。

  男青年茫然地穿过主街,走进小巷,一边寻找一边前进,最终来到菜市场,爬上齐盼盼生前居住的那栋二层小楼。

  齐盼盼死后,房子空置着,楼下的小商铺也都觉得不吉利搬走了,这个时候奔这来的人,十有八九是个小贼。

  男青年爬上楼梯,来到齐盼盼的门前,敲了两下,不见回应,便来到窗户前,尝试把窗户打开。邸云峰跳前一步,大叫一声:“这房子没人,你干什么的?”

  男青年吓了一跳,转回身来。忽一刹那,邸云峰觉得这个人似曾相识。

  

第55章 当时年少

  观察片刻,邸云峰忽然想起这个人竟然是出现在齐盼盼家照片上那个跟齐盼盼一起在泰国旅游的男孩。

  他叫许同,从报纸上看见清河镇发生的事,因为报纸没有说明死者的真实姓名,他不确定是不是有齐盼盼,所以过来看看。

  当时正是中午,他们一起吃了顿饭,席间邸云峰了解到许同是齐盼盼在初中时结交的笔友,初中辍学后,齐盼盼就去投奔他了,齐盼盼很信任他,所以他知道一些齐盼盼和她朋友的事。

  1996年6月,即将中考,像齐盼盼这种孩子是没有考上高中的希望的,纷纷开始为将来做打算。

  6月1日那天中午,高凡、黑皮、张军鹏、齐盼盼、喜顺几个孩子坐在河堤上,百无聊赖地朝河水里丢着石头。

  张军鹏问:“哥几个,这就要毕业了,以后你们都有啥打算啊?学个技术啥的还是出去打工赚钱?”

  黑皮道:“学鸡毛技术,那不跟种地是一个样儿?要我说咱们几个就这么混下去,凡哥脑子那么好使,咱们几个这么能打,盼盼长得这么打人儿,标准的黑社会苗子,咱们就是混,混好了就有钱了,你看看人家徐百万,多风光!”

  张军鹏不耐烦地说:“你说的都是个屁!徐百万能成功是因为他生活在那个年代,咱现在哪还有那机会了?要想出人头地,只有两条路可以选,一个是学技术,一个是学经验,学到手了自己创业。”

  黑皮白了他一眼,看向喜顺,“喜子,你有啥打算?咱们这几个人里就你手最黑了,不混黑社会白瞎了。”

  喜顺木讷地回答道:“我想上学,我不喜欢社会。去外头上学,还不用回家。”

  黑皮仰天大笑,“你可拉倒吧,自己名都写不明白还他妈上学呢。盼盼,你有啥打算?”

  齐盼盼想了想,道:“我没什么主意,如果大家还能在一起,当然是在一起好,如果不能在一起,我想出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还是凡哥拿主意吧,我都可以。”

  高凡站起来,把手中的石子丢进水里,水面荡起层层涟漪。“咱们没有必要非得绑在一起,不管以后走到哪,我们都是好兄弟。我也决定继续上学,这阵子我在努力学习,争取跟我妹妹考到一起,我们搬出去住,我一边打工一边上学,养我妹妹。”

  分别的伤感一下子把大家笼罩,说着说着,齐盼盼就哭了,喜顺也跟着哭,像个大傻子。

  最后,齐盼盼道:“我兜里有点钱,不如我们去新开的那家照相馆照一张相片吧,每人一张,留个念想。”

  于是大家去了那家照相馆,照了那张照片。离开照相馆后,黑皮道:“你看照相馆生意这么火爆,谁都能照相,不能证明咱们几个是世界上最好的朋友,要我说咱们歃血为盟,割一道疤,一辈子都留在身上那种,你们敢不敢?”

  大家都觉得这个主意不错,黑皮回家取了菜刀,还从商店里偷了一瓶白酒,带上几个破碗,回到河堤处。

  高凡先开始,在大拇指处割了那到伤口,把血滴在酒碗里。之后是黑皮、张军鹏。

  轮到喜顺时,喜顺说:“大家伙儿都嫌弃我,只有你们几个不嫌弃我,带我玩,我会把你们当一辈子的好兄弟。”

  说完,他在手指肚上割了最深的一刀,直入骨骼。最后轮到了齐盼盼,高凡说:“女孩子,疤痕不好看,你意思一下得了。”

  齐盼盼闭上眼睛,紧咬着牙,割了一条不深不浅的口子,血液刚好在每一个碗里滴上一滴后止住。

  他们端起碗,忽然觉得这一刻要比事先想象的更加神圣,黑皮让高凡说点什么,就算义结金兰了。

  高凡想了想,说:“喝下这杯酒我们就真正是兄弟了,你们一直把我当哥哥,我也会把你们当弟弟妹妹,在我们的感情面前,生死都不算事。”

  大家一起重复最后一句话,将碗中殷红的酒一饮而尽,还像电视剧里一样摔了酒碗。

  他们歃血为盟之后的好多天里,高凡都没再出现过,齐盼盼一开始以为他是在学习,直到有一次她在河堤上看见高凡一个人慢慢地走,好像有什么心事。

  就她所知,高凡从来不因为什么事发愁,所以她追上去,百般询问。高凡起初不肯说,被问得烦了才道:“我叔叔病了,需要一大笔钱治病,这不是你能管的事,玩去吧。”

  她问得的是什么病,需要多少钱,表示自己还有几百块。高凡告诉她是癌症,做一次手术就需要五六万。高凡叮嘱她,“这事儿别让别人知道,我会自己想办法。”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齐盼盼知道高凡对家里的责任感,所以感同身受地体会到高凡身上的巨大压力,她很想帮他。

  她一个人的力量很有限,只好背着高凡把黑皮、张军鹏、喜顺叫到一起,让他们都想办法。

  大家听完都很震惊,七嘴八舌地议论,可说来说去,只凭他们几个想要通过正常渠道得到那么一大笔钱简直是痴心妄想,最后黑皮提议道:“考验我们兄弟感情的时候到了,不就是钱么,谁家有钱咱就先拿过来用用,以后再还他不就完了嘛!”

  黑皮的目标就是徐百万,当时他想的很好,说徐百万家大业大丢几万块钱不一定能发现,所以他从徐琳琳那里偷了徐百万家的钥匙,摸清徐百万家人的作息规律,计划稳妥之后带着他们几个实施盗窃。

  他们这几个孩子,虽然不务正业,但除了黑皮之外,大家都没有盗窃的经验,黑皮也只是偷盒烟拿瓶酱油这种小偷小摸,所以进入徐百万家的那一刻开始,他们紧张得冒汗,甚至上楼都很困难。

  当时他们分工明确,张军鹏在外面望风,齐盼盼、黑皮和喜顺三个人每人负责一层楼,不管是现金还是值钱的东西,找着通通带走。

  然而结果让他们大失所望,找了好久,他们没有发现任何现金,只有齐盼盼在白如月的屋子里发现一些金银首饰,她正在收拾,忽然听见楼下张军鹏喊让他们快点下去。

  他们匆忙跑到楼下,看见张军鹏把白如月按在身下,白如月激烈反抗,抓住任何可以喘息的机会大声呼救,张军鹏不敢松手,大家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能冲上去一起按住白如月,等他们冷静下来,发现白如月咽气了。

  恐惧,当时他们感受到的只有恐惧,感觉自己这辈子就毁了。黑皮埋怨张军鹏,张军鹏反埋怨黑皮,两个人就在屋子里打了起来,齐盼盼拉架,喜顺继续掐白如月的脖子,说她必须死得彻底。

  就在这一片混乱中,高凡冲了进来。那几天高凡预感到他们要做什么事,在那天晚上忽然想通,所以来阻止他们,但为时已晚。

  高凡强行踢开喜顺,拉开黑皮和张军鹏,大家都躲在他身后,等待他拿主意。

  齐盼盼记得很清楚,高凡站在屋子中央,盯着白如月,三分钟一动没动,像一尊石像。

  三分钟后,高凡爬上徐百万家的古董架,鼓捣了一下,里面出现一个暗格,暗格内摆着一个古董。

  他把古董交给他们,说至少值四十万,卖掉之后一个人八万,剩下的八万交给高晓晴给高远达看病,他们拿上钱赶紧去外地,这东西肯定来路不明,徐百万不会跟警察说,大家不要在一起,这几年也不要联系,以后不管谁问起这件事,都一口咬定自己没来过徐百万家,实在不行就说不知道,一定没事。

  最后,他道:“我们歃血为盟过了,晓晴是我妹妹,也是你们的妹妹,你们帮我照顾好她。”

  高凡一直都是他们的主心骨,听了高凡的话,他们就拿上古董从徐百万家逃走了。

  回到家里他们才想到,高凡的这个计划里并没有他自己,但他们实在是太害怕了,不敢再过问这件事。

  三天后,他们知道,高凡一个人留在那伪装了现场,把所有人留下的明显痕迹消除,只留下他自己的,然后把盗窃出来的那些首饰交给了警察,自己揽下所有罪行。

  齐盼盼说:“你不得不佩服,高凡就是料事如神,徐百万没有跟警察说古董丢了,警察也没再追查,高凡伪装的现场也很成功,警察愣是没有发现那是团伙作案。”

  事已至此,他们只能按照高凡的吩咐卖掉古董逃亡。古董也果真卖了四十万,因为他们是四个人一起去的,安全起见,每个人分了十万,准备在逃亡之前分别交给高晓晴两万。

  他们握着钱,匆匆忙忙为去向做准备,齐盼盼最终决定去找一直很有好感的许同。

  那时是她第一次看见那么多钱,她忽然觉得自己下半辈子只能依靠这笔钱了,又想其他人会给高晓晴,那样高晓晴有六万块钱,足够给高远达做手术,所以她的这份就没给高晓晴。

  多年以后,她才知道,黑皮和张军鹏也是这么想的,都觉得自己的钱是下半辈子唯一的保障,没有交给高晓晴,只有喜顺是例外,他依旧不想逃跑,想去上学,他对钱也没有概念,想等风声过去把那十万都给高晓晴,或者自己留下一两万够花就行,他甚至更加坚定了去县里上学的念头,以便替高凡保护高晓晴。

  他拿着那么大一笔钱,像是拿着一块烫手山芋,藏在家里怕被父母发现,也没办法天天带在身上,所以在他们经常聚会的河堤边挖了一个坑埋在里面,结果那年总是下雨,总是涨水,一场大水过后,钱都被水冲走了。

  齐盼盼说:“那时年轻,只知道高凡替我们担了罪,随着长大我才明白,高凡当时并不知道杀人也不一定就死刑,死缓或者无期都还有出来的希望,在那短短三分钟时间里,他做出的决定其实是替我们去死。他这个人,看上去冷酷无情,但只要谁对他有一点好,他就会千百倍地报答。”

  (全文完)

  

第0章 拆迁谜案01

  也许是冥冥中的缘分,邸云峰调入刑警队之后负责的第一个案子还是发生在清河镇。

  那是2004年夏天,那时的邸云峰已经彻底释怀理想与现实的羁绊,全身心投入到刑侦事业中,各种才能得以展现。

  起初事情经过并不复杂。清河镇西面一片土地被开发商承包开发商业住宅,经过一整个春天,动迁结束,开始拆除原有民宅,为了讨个好彩头,施工队找大师算的时辰,动工当日供的猪头,放的鞭炮彩烟,结果各项仪式走完,一铲车下去,砸死一个老太太和一条狗。

  有人报警,镇派出所老罗带队处警,确定出了人命,立刻向县局汇报,县局刑侦大队派邸云峰、佟小雨和法医董力前往现场。

  现场一目了然,事发地点是施工区域边缘临街的一栋老宅,东西两间房,房门开在西侧,进屋后是外屋地,一个锅台和一个灶台,锅台挨着一扇门通往东屋,是卧室,一铺炕,没有家具。

  据铲斗车操作员和围观群众反应,及现场痕迹显示,死者老太应该是昨晚搂着狗睡在东屋炕上,今天早晨没醒,铲斗车操作员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推倒山墙将老太太和狗当场砸死。

  现场尸检显示,老太太身体多处粉碎性骨折,内脏破裂外流,头骨碎裂,符合重物砸击掩埋死亡特征,身体无其他伤,死亡时间与事发时间相符合,非他杀。

  表面上看是一起简单的安全生产事故,但让邸云峰疑惑的有两点:第一,这片区域的居民早已搬迁,事发老宅明显也已搬空,门窗都拆除了,老太为何会睡在这里?第二,早晨施工队弄出的响动那么大,老太为何没有醒?

  他向所长老罗和村长赵三脚了解情况,得知死者名叫郝淑环,本镇居民,六十岁,聋哑人,十五六岁时精神失常,能自主行动,但神志不清,且间歇具有攻击性,三十岁嫁给光棍李独臂。事发房屋为李独臂祖宅。

  夫妻二人育有一子李山林,十年前李独臂意外身亡,郝淑环与儿子李山林、儿媳孔玉玲及孙子李纯博继续居住于此。半个月前李山林作为最后一个钉子户全家搬到镇东头,事发房屋空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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